26.情敵
醫院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裡,余柔和徐洛宣面對面坐著,桌子上放著一杯牛奶和一杯咖啡。牛奶一直是余柔喜歡的,她將牛奶捧在手裡,卻興不起品嘗的念頭。
余柔斟酌著開口道:「之前在醫院裡,你那話是什麼意思?」
徐洛宣手心朝上抓著杯底往嘴裡送了一口咖啡,翹著二郎腿,胳膊隨意地向後搭在椅背上,設計得十分優雅有逼格的木質座椅愣是被她坐成了大佬開會。
「就是字面意思,我們之間的相容度高達百分之八十六,天生一對。」
「怎麼可能……會不會是你弄錯了?世界上叫余柔這個名字的不止我一個。」余柔以前從未想過會有嚮導因為基因匹配度找上門來,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相容度是通俗用語,它的書面用語就是基因匹配度。從前戰亂不斷,哨兵雖然數量少但是作戰能力遠超普通人好幾個檔次,異能者不被當作人看,被視作開拓疆土的武器,異能者一旦覺醒只有參軍這一條路。
異能者的處境悲慘,而其中嚮導的地位比哨兵還要低一層,嚮導連擁有婚姻自由的權利都沒有,匹配度高的哨兵和嚮導能夠將協同作戰的威力提升到極致,每個嚮導都被強制與匹配度最高的哨兵結婚。
這種蔑視人權的法律早已被取締,輿論也漸漸轉變了方向,由原本的「談相容度色變」,變成如今一種追求浪漫的方式。傳言相容度高的哨兵和嚮導之間存在著天然的吸引力,百分之六十是最低標準線。網上流傳著這樣一句話——百分之六十是小鹿亂撞,百分之七十是天賜良緣,百分之八十以上,恭喜你,命中注定!
不過如今相容度只有嚮導才有許可權查看,有人對基因匹配度深信不疑,自然也有人懷疑它的準確性,不喜歡被掌控。到底要不要查看匹配度,完全取決於嚮導自己。
「一開始我也懷疑自己弄錯了,所以在醫院錄口供的時候趁機實驗了一下,事實證明那個人就是你。」徐洛宣停下來喝了口咖啡繼續道,「你是哨兵所以不知道,基因匹配的結果不光是顯示名字和百分比這麼簡單。點擊你的名字,就會出現你的一系列資料,你家住哪,目前在哪上學等等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你的照片。」
連照片和家庭住址都有了,這要是還能弄錯,那就不是匹配系統的鍋,而是你腦子有問題。余柔啞口無言,不得不面對現實。
「我這個人在某方面比較古板,我一直堅信相容度最高的那個人,才是最適合我的未來伴侶。」徐洛宣指了她一下,「那個人就是你。」
這是要和我談戀愛的意思?你確定?我們才剛見面!余柔還是覺得荒謬:「不,等等,既然你一直想和相容度最高的人一起過日子,為什麼現在才發現我和你相容度最高?」
按照徐洛宣的性格,不是應該在成年後第一時間查出來相容度最高的人是誰,然後直接殺過來嗎?所以未來伴侶什麼的都是說著玩的吧?
「因為我喜歡追求浪漫,直接得知答案太沒勁了,我期待一場命運的相遇。」
「……」光看徐洛宣外表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余柔根本猜不到她對感情一事竟然這麼天真。
余柔低頭不語,相容度弄得她措手不及,她需要點時間來緩一緩。
恰巧徐洛宣的手機響了,她沒有避諱余柔,直接接通。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麼,徐洛宣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原來她叫茹嬌。」
原本盯著牛奶愣神的余柔突然抬起頭來,等徐洛宣一掛電話,余柔立馬迫不及待地問她:「你們剛剛在聊茹嬌?」
徐洛宣像是沒有發現她對茹嬌和自己明顯的差別對待似的:「提到那麼一兩句。」
「她是一個強大的嚮導,我之前還以為她是某個人雇來的傭兵,後來得知她竟然是塔里未畢業的學生,挺意外的。如果後來沒有出事,真希望能把這樣的人才挖到我們警局,可惜了。」
余柔眼皮一顫,那聲可惜了讓她心裡一陣悶痛。都是因為她,如果沒有她,茹嬌本該擁有大好的前途。
「寶貝,和我約會的時候想著別人可不好哦。」
徐洛宣的臉猛然放大出現在自己面前,余柔嚇了一跳,差點把牛奶甩出去,條件反射地往後躲了躲拉開距離:「誰是你寶貝!」
「當然是你啊。」徐洛宣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你別這麼叫我,我不喜歡。」余柔一臉「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的表情,睜大眼不滿地瞪著徐洛宣,本就大的眼睛這麼一瞪顯得更圓,小鼻子皺了皺,說不出的可愛,很符合徐洛宣心中對另一半的想象。
余柔的信息素味道像雪,淺淺淡淡的香氣,一點都不冷,反而很舒服。徐洛宣每次聞到眼前彷彿都會出現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一眼望不到盡頭。純潔無瑕的雪,就像余柔這個人一樣。
老實說,徐洛宣對余柔很滿意。
「好吧,我不用寶貝稱呼你了,別生氣。」見余柔是真的快要動怒了,徐洛宣見好就收,主動退讓了半步,「寶寶。」
寶寶和寶貝有什麼區別嗎?余柔實在是忍不住了,不客氣地對徐洛宣翻了個白眼:「寶寶也不行!」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可真難伺候。」徐洛宣放下咖啡,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
今天是工作日,現在屬於上班時間,人民警|察可是很忙的,和余柔單獨出來聊天的這幾分鐘都是冒著扣工資的危險偷來的。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了好幾次,都是催她趕緊歸隊的。
「我還有點事,今天就先到這裡吧。」徐洛宣抽過桌子上的一張抽紙,刷刷刷寫下一串數字,「這是我的手機號,你保存一下,以後再聯繫。」
余柔兩手按住寫著手機號的抽紙兩邊,鄭重其事地用雙手推了回去:「我想清楚了,我不喜歡你。這個號碼你拿回去吧,我不會加的。明明不喜歡還要保持聯繫讓你以為有希望……」
余柔看著她,清澈的眸子透著一股認真:「我不想當渣男。」
被如此直白地拒絕,徐洛宣一點都不覺得失落,反而想笑:「你真逗。」
「既然那麼不想當渣男,那就把紙扔掉吧。再見。」說完她瀟洒地揮揮手,笑著走了。
終於解決完一個麻煩,余柔鬆了口氣,當真如徐洛宣所說的那樣把紙丟進垃圾桶,不能亂扔,要愛護環境。
——
茹嬌跟著輔導員回到塔里,先去了一趟辦公室,幾個高層都在裡頭等著她。領導們先是對她失去嚮導能力一事表達了關心和安慰,然後著重詢問了幾個關於破壞素的問題,最後問她對將來有何計劃。
茹嬌已經不是嚮導了,以後必定不能繼續待在塔里。她還未畢業,現在離開塔,她能獲得的學位證書拿出去相當於普通人的高中學歷。
塔給她的建議是現在開始複習,然後參加明年的高考,上一個理想的大學。鑒於她在塔里學習的這幾年取得的優異成績,塔可以開張證明給她,高考的時候各大高校可以對她適當降低一些門檻。
茹嬌的年紀在嚮導中還好,但放到普通人中就顯得大了些,普通人這個年紀都快要大學畢業了,然而茹嬌還要自主學習參加高考。當然,人都有自由選擇的權利,茹嬌也可以不參加高考,直接出來工作。到底未來該如何,全憑茹嬌自己去定奪。
茹嬌心中已經有了打算。
塔里同情她的遭遇,大方地表示在她找到滿意的租房之前,可以繼續住在原來的寢室。反倒是茹嬌謝絕了他們的好意,她想儘快搬出去,過普通人的生活。
從辦公室里出來,茹嬌給家裡打了個電話。家裡人都有手機,但是她媽用不習慣,跟兩個女兒聯繫的時候,用的最多的還是家裡的老舊座機。
打了無數次座機都沒人接,茹嬌嘗試著撥通林霞的手機號,響了一會兒竟然接通了。
「……茹嬌?」
「是我。」茹嬌語氣難掩興奮,「媽,你聽我說,我現在已經是個普通人了!」
「啊?你怎麼會……」大概是消息太過震驚,林霞怎麼了半天都怎麼不出個所以然來。
「啊——!」一聲急促的驚呼打斷了兩人的談話,茹嬌聽到那邊有重物被碰倒的聲音,林霞聲調都變了,焦急地大喊:「倩倩!」隨後急切地掛了電話。
「嘟嘟嘟……」的盲音像是嘲諷,茹嬌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又是姐姐,有時候茹嬌真想問問她,在你心裡是不是只有茹倩才是你的女兒。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茹嬌從小就是個勤奮好學的乖孩子,文文靜靜的讓父母省心,茹倩整天調皮搗蛋,一張小嘴能說會道的,往往上午在家聽到茹倩挨訓,下午就見她嬉皮笑臉地趴在父母腿上一起看電視,三個人有說有笑。
茹嬌嘴上不說,其實心裡非常羨慕。就算是一家人一起看電視,她也是坐得規規矩矩的,很少對電視劇的劇情發表看法。
她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小孩」,而她姐正好也是鄰居們背後教育孩子時舉出的反面例子。茹嬌在外面光鮮亮麗完美無缺,可是回到家,她自己總感覺缺了點什麼。
家裡不止一個孩子的家庭,負責人的家長都會努力把兩碗水端平,但是現實中真的很難完全做到。
小的時候這種偏愛並不明顯,茹嬌自認比姐姐成熟,感到委屈都忍著不說,然後自己消化掉。尤其是父親去世以後,她就更不喜歡傾述心事了。相安無事地度過了十年,直到覺醒之後,遮蓋在偏愛上的布被現實一把扯掉,暴|露出它的真實面目來。
說不上是誰的錯,媽媽偏愛其中一個孩子是不對,但茹嬌不喜歡和人溝通的性格也是間接造成如今這種僵持不下的局面的原因。
發現問題並不難,難的是如何改變。像茹倩那樣靠在媽媽懷裡撒嬌?看電視的時候一邊吐槽一邊給媽媽喂水果?茹嬌根本就做不出那樣的舉動,強行模仿也很不自然,只會把本就僵硬的氣氛弄得更糟。
嘟嘟嘟的盲音還在回蕩,茹嬌自嘲地勾起嘴角笑了笑。
這裡是塔,她不想讓眾人發現她失態的樣子。她在原地茫然地站了一會兒,然後打電話給余柔。
其實並不知道打給余柔要說什麼,但是說什麼都行,她迫切需要聽到余柔的聲音。
「茹嬌?找我幹嘛?」余柔接得很快,她剛吃完飯,正在寢室收拾書包,準備去圖書館上自習。
「不幹嘛,就是想你了。」
余柔耳朵一紅,簡直懷疑茹嬌在撩她。
她假裝咳嗽了一下,來掩飾一瞬間的不自在:「咳咳,你知道我喜歡女生吧?」
「我知道,怎麼了?」
「你有時候說話很撩人的,恐怕你自己都沒發現。你注意一點,稍微收斂一下,我怕時間長了我自作多情,還以為你想追我。」
「那你就當做是我在追你好了。」
余柔驚奇地拿開手機看了一眼屏幕,沒錯啊,來電顯示是茹嬌啊。
「你今天吃錯藥了?」不然聽見她的話后,不是應該像以前那樣傲慢地嗤笑一聲,然後警告她一句禁止越界,她們只談身體不談感情的么。
那邊沉默了很久,久到余柔懷疑茹嬌忘了掛電話的時候,忽然傳來一聲嘆息。
過了一會茹嬌問她:「你在哪?我想見你。」光是聽聲音,都能感覺出來聲音主人情緒的低落。
余柔心裡一軟:「你在哪?我去找你吧。」
當茹嬌還是嚮導的時候,她一直想成為一名普通人,為了這個目標她開始學習有關醫學方面的知識,動機不純,但是學著學著她沉浸其中,發現了學醫的樂趣。
如今夢想成真變成了普通人,她已經不需要繼續研究破精神力的方法了,倒是對醫學還抱著濃厚的興趣,所以她準備參加高考,考一個醫科大學,畢業后當醫生。
余柔陪著茹嬌買了許多參加高考所需要的書,然後又去看了看房子,最後茹嬌敲定了一間,當場就簽了合同付了租金。
余柔站在茹嬌新家的陽台朝遠處眺望,看到了哨兵學院某棟教學樓的外牆,看來茹嬌的新家離她們學校挺近的。
出租房裡傢具齊全,茹嬌只需要把被子和衣服搬過來就行了,當晚就能入住。余柔陪茹嬌回了一趟塔,幫忙搬行李,搬完都快到哨兵學院的門禁時間了,偏偏今晚要查房,她連上去坐一會兒歇歇都來不及,趕忙揮手道別。
一路狂奔,終於趕在輔導員查房前回到寢室,簡單洗漱一番,累得倒頭就睡。
第二天放學后她接到了茹嬌的電話,茹嬌說:「你的帽子落在我這了。」
冬天戴帽子純屬裝逼用的,後來走累了余柔隨手把帽子摘下來塞進塑料袋,塑料袋裡裝的都是茹嬌買的書,後來她趕著回學校,把袋子交給茹嬌的時候她自己都忘記裡面還有一頂帽子了。
「我好像是忘記帶回來了。」
「你看你什麼時候有空……」
「嗨嘍小可愛。」
有人堵在路中間,余柔注意力全在手機上,沒注意看路差點撞到人身上。
「對不起。」她慌忙道歉,一抬頭卻對上徐洛宣狹促的笑容,她一愣,「你怎麼在這?」
「當然是來找你啊,我下班了。」
「不是……」余柔找了個比較委婉的措辭,「我們昨天不是說清楚了嗎?」
「是啊說清楚了,你第一眼沒看上我嘛,我知道。」徐洛宣雙手插口袋,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所以我現在來和你培養感情來了。」
「……」同學你這樣說好聽點叫執著,說難聽點叫死心眼。
羅夢悄悄拽了一下余柔的袖子,湊近耳邊說悄悄話:「這人誰啊,看起來很不好惹啊。」張琴緊接著補充了一句:「跟個混混似的。」
余柔嘴角抽了抽,沒敢告訴她們這人是整治混混的警|察。
徐洛宣見羅夢和張琴好奇地打量自己,十分自來熟地抬手打了個招呼:「呦,你們好。你們是小可愛的室友嗎?」
余柔不滿:「別叫我小可愛。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
「寶貝和寶寶不行,連小可愛也不行,一個稱呼而已至於么。」徐洛宣聳了聳肩,一臉無奈,「好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羅夢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和張琴不約而同地轉頭對視。我怎麼感覺這個嚮導在追我們家余柔?
相處多年張琴幾乎是秒懂羅夢的眼神,她點了點頭。我覺得也是。
羅夢撇嘴。這都第三個了,果然這年頭小白臉哨兵最吃香嗎!
張琴:……
「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沒給仙人掌澆水,對吧小琴琴?」單身狗就不要湊熱鬧當電燈泡了,羅夢給張琴使眼色。
能把介面編得這麼拙劣的都是傻子,而我不是傻子。張琴轉頭看樹,該配合你演出的我視而不見。
羅夢:「……」
「你室友真逗。」徐洛宣直接笑出聲了,余柔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周圍不少人都在朝她們看,或明或暗的視線聚集在徐洛宣身上,蠢蠢欲動。
徐洛宣下班后換了一身便服來的,似乎特意打扮了一番,上衣的V領開得很低,事業線若隱若現,下半身穿著黑絲襪和高跟鞋,狂野隨性。
美則美矣,就是性格讓人頭疼。不說話的時候像個性感模特,一說話就暴露流氓本性,明明是個警|察,氣質卻堪比地痞無賴。
余柔:「你來之前打抑製劑了沒,抑制結合熱的那種。」
徐洛宣:「打了。」
余柔點點頭,那她就放心了,她可不想再經歷一次公共場合發|情的尷尬。
張琴被惱羞成怒的羅夢拖走了,只剩下余柔和徐洛宣兩人,正是獨處的好時機。於是徐洛宣提議:「你帶我逛一逛你們學校吧,我還沒來過哨兵學院呢。」
總感覺陪徐洛宣轉一圈,一路上會被來搭訕的哨兵們煩死。可是徐洛宣這個人太難纏了,不答應的話,說不定下一項提議更糟糕,余柔勉強答應了。
她們的對話一字不漏地通過手機傳進茹嬌的耳朵,茹嬌越聽臉越黑,面色沉得都能滴出水來。她左右看了看,飯桌上有一個碗。
瓷器碎裂的聲響在談話聲中格外突兀,余柔一驚,這才想起來她還在和茹嬌通話,緊張地拿起手機:「茹嬌你沒事吧?」
「沒事,剛剛突然沒力氣,碗沒拿穩摔碎了。」
「怎麼會突然沒力氣?」余柔一聽心裡就揪了起來,該不會是破壞素造成的後遺症吧?
「我好像感冒了……咳咳……」茹嬌刻意將一段簡單的話說得十分艱難,聲音也有氣無力的,狀似無意識地低語,「我剛搬過來,家裡也沒有葯。」
余柔真怕她暈倒在買葯的路上:「你快去床上躺著,我幫你買葯。」
掛了電話后余柔滿臉歉意地看向徐洛宣:「抱歉今天不能帶你逛校園了,我朋友生病了,我得幫她買葯送過去。」
她一來余柔朋友就生病了,這麼巧?徐洛宣挑起一邊的眉毛,決定會一會這個對她抱有敵意的人:「反正我也沒事,我陪你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