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霓裳

  卿棠奔跑回清秋閣,眼角的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淌,腥紅的眉眼,早已不複以往般的生氣,更多的還是帶著柔弱,衰落。


  這可急壞了屋內的婢子,左右不是,看得吉祥不免也心疼了起來。


  “小主子……”吉祥輕輕喚著。


  卿棠掩蓋住了被角,轉身將自己索性全蓋了進去。


  吉祥無奈,欲言又止,可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


  隻能吩咐人去膳房取了兩個剝顆的熟雞蛋,包裹著錦帕本想給小主子腫脹的眼角敷敷臉,可吉祥還是忽略了卿棠小孩子般的脾性。


  到底是這麽些年,人卻是大了,心智還是如初入宮廷那般,耍起性子來,連一屋子的人也沒了法子。


  見著剛從錦繡閣領回綢緞的如意,吉祥忙做了個禁聲的手勢,示意著如意往外說去。


  出了閣內,如意端著手中剛領回來不及放下的綢緞子,急切問:“這是怎麽了?”


  吉祥無奈歎了口氣,事情的原委她也不知,隻道小主子從梅園回來便就如此了。


  “我倒不知,誰竟然敢在我如意麵前欺負了我家主子!”如意憤恨道。


  吉祥趕忙捂住了她那張禍從口出的嘴。


  “哎,放開,姐姐這是做何?!”如意有些惱。


  吉祥不屈不撓:“這是皇宮,當心禍從口出!”


  如意不滿的悶哼一聲,氣惱的撇過了頭。


  “姐姐知道你是為了主子好,可若是這般,你是否想過會害了主子?”


  吉祥旁敲側擊,繼續道;“不說旁的還好,若有一日你出言不甚,或被旁人聽聞傳了出去,咱們奴婢的命自然不值一提,可小主子呢?還有府中老爺都會為此受到牽連,你可明白?”


  如意見狀忙捂了捂嘴,諾諾道;“姐姐……”


  吉祥輕敲了如意的額頭;“你呀,走吧進去吧,趕緊想想法子讓小主子開心。”


  如意悻悻的哦了一聲忙跟著吉祥回到屋內。


  雕花繡的床上,錦被掩蓋成了一團,也掩蓋住那嗚咽的哭泣聲。


  吉祥如意麵麵相覷,想來定也沒什麽好法子,畢竟小主子從初入宮時哭過了一次,便再也未如此過。


  著實看得她們好一陣著急,忽的如意靈光一閃,緊蹙的柳眉鬆散開來,小聲對吉祥道;“姐姐可還記得小時候小主子最喜歡的吃食是什麽?”


  吉祥一愣;“你是說…”


  相思紅豆最相思,隻把相思拋紅豆。


  吉祥露出讚歎的眼神,忙往膳房吩咐了人去。


  如意來到床前,插那雕花繡的窗子,淡淡的陽光照射進屋內,別有一番暖意。


  輕輕喚了自家主子,卻未得到回應,無奈隻得鬆開她的被子,這才見自家主子已經睡著。


  果真和兒時一樣,哭完了就睡,如意無奈苦笑,拿起手中剛才吉祥遞給自己的錦帕,覆著雞蛋,輕輕的敷起來,又讓人給打了熱水,給卿棠淨手洗麵。


  卿棠再次醒來是被案上的香味誘醒的,那熟悉的味道,從她入宮後已有多少年不曾聞見過了。


  “紅豆棗泥糕!”


  卿棠還像兒時時不淨手,拿著就開始吃。


  甚至於如意都來不及阻撓,若放在曾經在府邸,隻怕夫人又該說了她。


  卿棠嚼著嚼著,眼角沁濕。


  “夫人過得還好嗎?”


  如意詫異,停頓了下:“夫人……一切都好,主子放…”


  如意話還未說完便被卿棠打斷,哭腔道:“你騙人!母親…母親又怎麽會好。”隻因她從未好過。


  母親是繡娘出生,那時家境貧寒,從小繡娘出生的母親自然也生得一雙巧手,女紅精湛,為助落榜的父親某得前程,多少個日子裏,母親熬壞了眼,逝去了容顏,用繡得的絹布賣得了銀兩,籌集了多少人的冷眼,才尋一個好官職。


  後父親看準時機步步高升,娶了刑部侍郎的女兒做姨娘,才得內閣中書之位,也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父親的心變了。


  而自己母親空有嫡母之位,待遇卻連丫鬟婆子都不如,惡毒小妾擺布,丫鬟婆子跟風使壞,母親每日以淚洗麵,最後哭瞎了雙眼,這紅豆棗泥糕,不過是為了思念父親,才尋得為他做的,可父親又何時想起過母親的好?


  相思紅豆最相思,隻把相思拋紅豆,這寄托的相思苦,又有誰能體會。


  如意本以為讓小姐食得夫人做的糕點會好受些,不想竟讓小主子傷了心。


  “小主子切莫傷壞了身子,主子若見這糕點傷懷,婢子這就撤了去。”


  卿棠帶著慍怒冷聲:“你撤它作甚。”


  “主子……”如意動作僵持了下。


  卿棠扯了扯手裏的絹花料子,顯然還在置著氣。


  “也罷,我如今被你這樣一弄也沒了胃口,撤下去溫溫吧。”


  她心裏的苦又能找誰訴,看著桌上那份糕點,就愈發的難受。


  如意無奈,也得按著小主子的要求去做,恰巧婢子前腳剛走,吉祥便領著深夜造訪的錦良人到了跟前兒。


  “良人霓氏,多謝美人搭救之恩。”


  卿棠忙擦拭掉眼角的淚痕,嘴角揚起以往的笑,細細的揣摩著麵前的女子。


  錦良人聲色潺潺,半鞠著身子行禮,小鹿般閃躲的眸子,清秀鐫刻的麵容下依舊帶著幾分警戒,而那孱弱單薄的身子看著卿棠也不免憐惜。


  卿棠攙扶著她起了身,坐在貴妃軟塌上笑說道:“良人怎向卿棠行此大禮,按著位份上來說,你我本同一級,但若按起資質,良人受寵在先,也該是卿棠同良人恭賀才對。”


  錦良人麵色僵了下,謙和說笑;“美人取笑了。”


  卿棠察言觀色,這才知自己說錯了話,果真是比起宮裏的人來一言一行也能習得些文章出來,想來錦良人這才剛受此風波,自己又提及此事以免被人議論成煽風點火了去。


  “不知良人閨名作何?才能配得上如此傾顏。”卿棠笑著又問。


  錦良人輕言含笑著;“單名一個裳。”


  吉祥用檀香木製的錦盤,端著二杯茶到二位跟前,錦良人笑著接下。


  隻是時不時的還是朝她的貼身婢子往去,見婢子眼底的笑意,便更加小心翼翼。


  “裳,霓裳,古有霓裳羽衣舞得欽定,再有霓裳仙子一說,貌比了那畫中仙,如此真是極好。”


  霓裳慧心一笑,方才主動提及問到卿棠年歲,兩人之間的關係也算熟悉了一步。


  “我這兒等明日大年一過也就剛滿上18。”


  “如此說來竟不想霓裳還比美人年長了一歲。”


  卿棠被逗得咯咯直笑:“那卿棠可得喚良人一聲姐姐了。”


  霓裳不免慚愧低下了頭;“我這還真得一便宜妹妹,卻不及妹妹如此聰慧。”


  “姐姐這是什麽話,若照姐姐這原話,那妹妹豈不是也及不上姐姐這畫中仙的容顏。”


  話音一落,兩人相視而笑。


  這冬日孤寂裏的皇宮深處仿佛有一處宮角被掀開,點亮了這宮廷深深的幽怨及一處冷暖,隻見一個人點了盞枯竭的油燈,照亮了這宮牆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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