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旦夕禍至
水窗低傍畫欄開,枕簟蕭疏玉漏催。一夜雨聲涼到夢,萬荷葉上送秋來。
雨後初晴的天空碧藍的仿佛一汪泓泉,空氣中蔓延著花草香甜的氣息,院中的玉蘭樹也被雨水衝洗的蒼翠欲滴。
炎熱的夏季伴著這場大雨終是到了盡頭。
弘晝下朝便隨弘曆去了乾清宮議事,到了巳時才從乾清宮出來,抬頭見天色空蒙,清爽宜人想到此時正是藍雪花的花期,雨後花朵更是嬌豔動人便想去禦花園閑逛一番再回府。
順著宮牆夾道而行,饒進禦花園漫步在花石子鋪就的甬道上,放眼望去隻見禦花園內古木參天,鬱鬱蔥蔥,繁花似錦交相輝映。不由得心情便是大好,順著迂回曲折的小道而行,隱約瞧見兩個嬌小的身影在假山旁閃過卻也不甚留意,目光隻放在那圈著藍雪花的花圃上,猛然間聽到撲通一聲,接著看到一個身著黛藍坎肩,赤金長袍的孩子從那假山後奔了出來,弘晝迎上那神色慌張的孩子卻發覺竟是大阿哥永璜,匆忙便抓住了欲遁走的永璜問道:“永璜,你急急忙忙的這是怎麽了?”
永璜卻並不理他,使勁推開了他匆忙離去。
弘晝聽到似有人在呼救,尋聲望去隻見不遠處的湖水中有一個人影正在奮力掙紮,便朝那湖奔去,待奔至湖邊便一躍而下奮力地遊向那人攬住她幾乎已經沉下去的身子,弘晝一手攬住她的腰身那異樣的感覺讓他驀然心中一緊,抬頭喚道:“素依……”
連喚了幾聲卻沒有回應,弘晝吃力的抱著她一手朝岸邊劃去,這邊秋若與雲柔也奔了過來,立在岸邊神色慌張地喚道:“主子……”
弘晝在下麵托住素依的身子,秋若與雲柔小心翼翼地將她從水中拖了上來,她全身已經濕透,臉色蒼白的一點血色也無,嘴唇亦是青紫一片,秋若拿帕子給她擦著臉頰,一麵喚道:“主子……主子……你醒醒啊……”
雲柔已經哭了出來,弘晝從水中上來見她們兩人手足無措的圍著素依便對雲柔說道:“你快去請太醫!”
雲柔應了聲忙奔離而去,弘晝擰了擰衣衫上的水又對秋若說道:“你把雙手放在她胸口上輕輕按壓,試試能不能讓她吐出水來?”
秋若雙手交叉著輕輕按壓著她的胸口,可她依舊一點反應也沒有,秋若不由得著急起來,握住素依冰冷的手,喃喃道:“主子……你一定不能有事……”
“讓開!”弘晝一把推開秋若,雙手撫上素依的頸間去解她的盤扣,秋若驚道:“王爺!”
弘晝解開她頸間的兩粒盤扣雙手輕輕按壓著她的胸口見她仍是毫無反應,隻是身下的衣衫卻是鮮紅一片心中一緊便一把將她抱了起來,邊走邊說道:“你趕快回去準備熱水!”
秋若難以置信望著素依下身的血漬,“主子……”
“還不快去!”弘晝吼道。
“是。”秋若急急忙忙地朝鍾粹宮跑去。
等弘晝將素依抱回鍾粹宮,秋若早已命宮人打點好了一切,弘晝將渾身濕透的素依放到床榻上,秋若便替她換了衣裳,待換好衣裳雲柔便領了孫太醫前來。
弘晝立在門外焦灼不安,猝然聽到前門外傳來的聖駕親臨的聲音,忙走到前院見弘曆一襲明黃色緞繡彩雲黃龍夾龍袍步履匆忙而來,還未來得及請安便聽弘曆問道:“她怎麽樣了?”
“孫太醫正在替她把脈……”弘晝一語未完,弘曆便凝聲道,“朕自己去瞧!”
說著便朝屋子走去,弘晝忙跟在他身後。
秋若與雲柔正緊張兮兮的望著孫太醫,見到皇帝進來連忙跪了下來,孫太醫正欲行禮弘曆忙說道:“老太醫不必多禮,她怎麽樣了?”
孫太醫一臉的凝重,“小主已經有七個月的身孕了,驟然溺水導致她氣息阻塞,心肺不適,恐怕會影響到腹中胎兒……”
弘曆的臉色亦是沉重一片,道:“那她怎麽樣?”
“老臣方才已經施針讓小主將腹中積水吐了出來,隻是她身體虛弱這才會陷入昏迷,待臣開個方子給小主服下,不出三日小主便能醒來。”
弘曆心中的石頭這才算是撂下,卻聽孫太醫又道:“隻是小主身子向來羸弱,受此一擊更是大受損傷,以後更要萬分小心才是。而且她此次溺水,胎兒受到影響,能不能保住還暫未可知。”
弘曆的臉色霎時陰沉一片,弘晝心中亦是一緊,事情怎麽會弄成這樣?
氣氛一時凝滯起來,屋子裏的人都是惴惴不安,秋若與雲柔更是又驚又憂。
弘曆的身子緊繃,極力的壓抑著滿腔的怒火,“到底是怎麽回事?”
屋子裏本是靜悄悄的,弘曆的這一聲夾雜著壓抑的怒氣的吼聲響起直嚇的眾人都跪了下來,弘曆垂眸睨在地上的眾人,冷聲道:“怎麽落的水?”
宮女太監皆是膽戰心驚,嚇的臉色蒼白,倒是弘晝先開了口:“臣今日去禦花園閑逛,聽到有人喊救命便前去搭救隻是沒想到會是儀嬪娘娘。”
弘曆沉著臉,一言不發,弘晝又道:“隻是事出突然臣沒看到儀嬪是如何落的水。”
“今兒是誰跟侍在前?”弘曆道。
秋若跟雲柔皆是一顫,哆哆嗦嗦道:“是奴才。”
“那儀嬪落水之時你們又在哪兒?”弘曆質問到,聲音並不大卻足以叫秋若雲柔肝膽俱顫。
“是小主叫雲柔回去取帕子,本來是奴才隨侍左右隻是半道上福貴人叫奴才陪她一同去了禦膳房,是奴才罪該萬死沒有服侍好小主。”秋若顫聲道。
“那她身旁就沒個服侍的人?”弘曆森冷地說道。
秋若跟雲柔身子一顫,弘曆的目光從地上俯身趴著的幾人一一掠過,聲音幽冷道:“連主子都伺候不好,朕要你們何用?”
“萬歲爺開恩!”眾人大駭。
弘晝恍然想起永璜當時的異樣,遲疑了一下,說道:“秋若,你們陪儀嬪小主逛禦花園的時候可有見到大阿哥?”
秋若點了點頭,“奴才瞧見了大阿哥,他當時正在園子裏練劍。”
弘曆的眉峰一蹙:“永璜?”
弘晝又道,“儀嬪小主落水之時臣聽到聲音便趕了過去,隻是臣當時看到大阿哥慌慌張張的從那假山處奔來,臣問他發生了什麽他也不做回答匆匆忙忙便走了。”
弘曆的眸子愈發的暗沉了起來,弘晝又道,“臣想或許大阿哥當時瞧見了什麽也不一定……”
弘曆的神色冷凝,永璜才隻是一個八九歲的孩子,難道會是他?
目光緩緩地落在素依身上,她安靜地躺在床上,小臉蒼白的毫無血色,烏黑的秀發仍舊是有些濕漉漉的貼在耳際,他差點就失去她了……
垂在身側的手狠狠地握在了一起,轉身離去……
大阿哥永璜生母乃是哲妃,品行端莊,舉止溫婉乃稱得上是典範,隻是自古紅顏薄命,她在弘曆登基前兩個月便病逝。在她走後,弘曆便將永璜交予慧貴妃撫養。
永璜是為皇長子,弘曆一直對他寄望頗高。
加之對哲妃的歉疚,他一直不願將永璜與素依落水一事牽扯到一起,可是當他溫聲問起永璜可知儀嬪落水了之時永璜小小的身子卻猛然打了一個哆嗦。
弘曆的心登時便寒了下來,語氣也不甚溫和:“儀嬪是如何落的水?”
永璜咬著嘴唇不肯回答,弘曆又道:“是你推的她?”
永璜垂在身側的拳頭緊緊地握著,嘴唇卻仍舊是死死的咬住,弘曆抿了抿手中已是微涼的茶水,指腹貼在那冰冷的瓷盞上,口中緩緩吐出幾個字:“為何?”
弘曆以為永璜依舊會咬著嘴唇不肯回話,誰知他竟凜然說道:“她要為皇阿瑪生兒子,皇阿瑪有了她的兒子就會不喜歡永璜了……”
弘曆一滯,旋即目光望向立在一角的慧貴妃,慧貴妃臉色陡然變白,立時便跪了下去:“萬歲爺明查,此事絕非臣妾慫恿挑唆……”
永璜腰杆挺的筆直,目光雖有些怯意,口中卻說道:“皇阿瑪莫要責怪額娘,此事皆是永璜一人所為,永璜一人做事一人當。”
“好一個一人做事一人當!”弘曆將手上的瓷盞猛然撂在桌子上,站了起來,走到永璜跟前居高臨下地瞧著他。
“世俗所謂不孝者皆為何?”弘曆凝聲問道。
“是……是……”永璜吞吞吐吐著。
“你在上書房是學著玩的嗎?”弘曆又道。
“世俗所謂不孝者五:情其四支,不顧父母之養,一不孝也;博棄好飲酒,不顧父母之養,二不孝也;好貨財,私妻子,不顧父母之養,三不孝也;從耳目之欲,以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鬥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永璜背書似的念了出來。
“好勇鬥狠,毒害兄弟這就是你所謂的孝?”
“兒臣……兒臣……兒臣隻是怕皇阿瑪會不要永璜了,永璜已經沒有額娘了,不可以再沒有皇阿瑪……”永璜抽抽搭搭地哭泣起來。
弘曆的心頓時便軟了下來,將永璜攬在懷中安撫道:“永璜是皇阿瑪的兒子,皇阿瑪怎麽會不要你呢?”
永璜緊緊的圈住弘曆的身子,哭的更洶湧了,弘曆自覺平日裏對永璜倏忽管教,心中憐愛更甚,隻是想到素依便目光微沉的將永璜輕輕地拉開,半蹲著身子柔聲問他:“人恒過, 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征於色,發於聲,而後喻。”
“隻要永璜知錯能改,皇阿瑪便原諒了你。”
“真的?”永璜喜不自勝,抹著臉上的眼淚。
弘曆點了點頭,又道:“皇阿瑪再問永璜一遍,是誰跟你說皇阿瑪有了小皇子便會不疼你的?”
永璜不過是一個孩子,這其中的利害關係他自是想不到的,他方才能說出那番話必是有人挑唆引誘。
永璜扭扭捏捏說:“是福貴人。兒臣在禦花園中練劍碰上了福貴人,她說兒臣便是文武雙全也沒用,皇阿瑪寵愛儀嬪娘娘,有了儀嬪娘娘的兒子便會不管兒臣了。”
弘曆漆黑的眸子驟然一冷,永璜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隻是心中顫抖起來,皇阿瑪的模樣好嚇人啊!
弘曆的目光森寒,陰唳之色盡顯,竟然是她……
她的孩子沒了,他知道她定然怨恨與素依,隻是沒想到她竟用如此激烈的手段……
延禧宮中。
雪焉正端坐在梳妝台前試著內務府新打的首飾,聽到前院傳來恭請聖安的聲音心中立即咯噔一聲,惴惴不安起來,饒是心中萬分忐忑麵上仍舊擠出一抹笑容起身去迎駕。
見弘曆大步流星的向她走來忙躬身恭請聖安,可話未出口卻被弘曆狠狠地甩了一巴掌,雪白的臉頰立即印上五個指印,紅腫了起來,雪焉捂住臉頰膽戰心驚地喃了聲:“萬歲爺……”
卻見弘曆目光陰鷙地盯著她,那樣冰冷的目光直如嚴冬冰雪兜麵而來,雪焉嚇的癱跪在地上,弘曆一把扼住她的手腕逼視著她:“朕真是沒想到在如此美麗的容顏下竟有一顆如此歹毒的心,你竟想謀害素依想謀害朕的孩子?”
“臣妾沒有!”雪焉爭辯道。
“哼……沒有?”弘曆冷冷一笑,“素依是如何落的水?”
“她落水乃是大阿哥所為,與臣妾無關。”雪焉脫口說道。
待說完這一切她自覺失言,急忙捂住了嘴唇。
“大阿哥所為?哼……”弘曆冷冷一笑,“你倒是清楚的很!”
“不是的……萬歲爺……你聽臣妾說……臣妾是聽說,聽旁人說的大阿哥將素依推入了湖中,臣妾也正準備去瞧她……”弘曆的眸子如最濃鬱的墨深深地鎖住她,雪焉隻覺得無法承受他的目光,心中不安地鼓動著。
“你意欲謀害皇嗣這是罪一,挑唆皇子這是罪二,若非念在你也是痛失愛子,單憑這兩項罪名已經足夠滅你九族的了。”
雪焉的身子抖如篩糠,臉色煞白。
弘曆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一寸寸地向她靠近,目光咄咄地望著她,一字一句道:“素依跟她腹中的胎兒最好安然無恙,否則……”
驟然間一把甩開她,凝聲道:“來人!”
吳書來應聲而入道了聲:“奴才在。”
弘曆冷聲道:“福貴人品行不端行為惡劣降為常在!”
“奴才遵旨。”
雪焉一下子癱軟在地,目光空洞,弘曆又道,“在素依養胎的這段時間內你就好好的閉門思過吧!”
雪焉抓住他的衣角,澀聲道:“不……皇上,我求你……我真的沒有要謀害皇嗣……”
弘曆卻扯過衣角掙開她,隻留下一個冷酷的背影。
雪焉無力地癱坐在地上,淚如雨下:“皇上……你隻看到她的孩子又何曾顧慮過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沒了……你可有過一絲的憐惜?”
倏然,哀淒的眸子裏綻放出怨毒的目光:“沈素依……我恨你……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