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過去的遺願
一般的武林中人，打不過就會立刻停止一切動作，以尋求談判或是幹脆下跪求饒。
不是說武林中人的大多數為人有多不齒，主要是那種正兒八經俠肝義膽的義士，普遍都死得太快。
看得出來，這丫頭已經不似人樣了。
她已經……完全被培養成一件“凶器”了。
“你？大善人？”胡振昌戲謔著笑道。“這話，你還是去跟被你害死的那些普通鹽商講吧。”
“你也不遠了，不是嗎？”
……嗯？
柯潤生的這一句話，冷不丁傳到了尚還年幼的胡靈耳中。
猛然間，那靈兒整個人都定格在了這一瞬間的動作上——高高抬起的刀刃頂著那璿兒的下巴，逼迫她保持著現在的姿勢，高掂著腳尖不敢落下。
半晌過去，直到兩個老輩都已經各自退場，胡靈這才放下手中的兵刃，任那璿兒自己落回地上站穩，啐出一口血痰，惡狠狠地瞪她一眼，然後洋洋灑灑大步流星著離開。
不知不覺，人煙盡是散去，這擂台上便隻剩下了胡靈一人。
這一瞬間，她終於明白叔叔為何要百般磨練自己——那人兄弟家的女兒。她想哭，卻又不敢哭，她害怕，卻不知該找誰來依靠。
當天晚上。
胡家晚宴。
官門晚宴，尤其是像胡振昌這樣的大吏，相比起尋常百姓家那自然是堪稱富麗堂皇。不說山珍海味一應俱全，跟普通小酒樓比一比還是沒什麽壓力的。
胡振昌沒有在晚飯期間多說話的習慣。
他向來如此。
他向來主張，身為朝廷的官員，吃一定要有吃相，不說吃得跟老百姓一樣，起碼也要做到珍惜每一粒米，要懂得感恩皇天厚土的恩賜。
他的家人向來也很習慣這樣安靜的氣氛。
但這一天，除了胡振昌自己以外，偌大的一家人裏，沒有任何人吃得進去東西。
胡靈看到兄長弟弟們一個個都注視著父親，包括叔叔嬸嬸們也都神色肅然地看著他。
隻是看著，誰也不敢多說什麽。
麵對北境的金人，本就汙穢不堪的宋庭早已風雨飄搖，而麵對種種問題，虧空的國庫總要有人來負責。
近日裏胡家大院內部已經流言四起，不少人都繪聲繪色地傳言起，說本就在朝廷裏不受皇上賞識的胡大人，如今又一心針對江南鹽幫，已然染上了巨大的禍端。
胡大人或許算是個剛正清廉的好官。但要論在活著的時候就將這好官的名聲一直擔到老死，他似是還缺乏一些手腕……不知不覺間回首望去，這個家門已經隻剩下個空殼。
至於這家人，恐怕大概率已經全完了。
當然，這一切，都不是年僅十四歲的胡靈能懂得的事。她隻能一邊遵循著她最珍重最敬佩的父親的教誨，珍重著每一粒米，認真地吃飯，感恩這皇天厚土……
一麵吃著，一麵努力不去想白天那“商人爺爺”說的話。
“你也不遠了，不是嗎？”
那是什麽意思？
是因為我一直打不過璿兒姐姐嗎？哥哥們不是說，隻有男人才需要鏖戰疆場……為什麽我卻要跟璿兒姐姐……
而且，不論如何說到底……
我今天不是贏了嗎？
早熟的靈兒這般想著，不斷在心中質問愚蠢而天真的自己。其實她什麽都懂，隻是什麽都不願去相信。
麵對浩劫，她還不夠堅強，更多時候，隻願意去做一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莽夫。
——直到夜更深一些的時候。
她最親近的人撕開了她那由天真與愚魯組成的心防，將赤果果的現實冷冷地拍在了她臉上。
“靈兒妹妹，我想活下去！”
說話那少年長相與靈兒神似，乃是胡振昌的第十三子胡鄴，靈兒眾多兄長中年紀最小的哥哥。
年僅十四歲的胡靈一時不知所措，隻能竭盡所能，小聲勸慰“鄴哥哥不要怕，一切都會過去的……”
“可是……他們說有人會來殺了我們全家！還有你也一樣！我問媽媽了，媽媽不說話……靈兒妹妹，你就沒聽到什麽嗎？你媽媽怎麽說的？你就一點也不害怕的嗎？”
“我……”
靈兒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翌日，一切如常。
太陽照常升起，靈兒按照她平時每天的日常，很早就起床讀書，誦四書五經，習音律九歌。
然而她已經很難再安心念書了。
她看到往日裏安靜的庭院裏一下子多出來很多人，這些人並不是什麽陌生人，事實上正相反，這些人大多都是她自家的親戚或是家丁。
平時，他們基本都或是各自的房間裏、或是在外麵，各自忙活著各自的事情，除開少數幾個紈絝兄長以外，並沒幾個人有閑工夫在庭院裏閑逛。
但現在，幾乎所有人都在漫無目的，坐立不安地閑逛著。
“喂，你找好退路了嗎？”
“……沒用的，什麽都沒用的。昨晚老爺跟我說過了，內衛不會放過我們家的任何人。而一旦被皇上的內衛盯上……那群非人的怪物，一定會追殺我們到天涯海角……”
“這，這可如何是好啊！”
“要我被那群內衛追殺，我……我寧肯自己了斷！”
靈兒不認得那兩個聲音，隻是大略感覺有幾分熟悉，知道他們應該是自己哪路的親戚。
“嘭！”得一聲巨響過後，幾點殷紅灑在了靈兒讀書的紙窗上，想來應該是那人一頭撞死在門柱上灑出的鮮血。
盡管針對胡振昌的九族誅殺令還遠遠沒到，一切的風聲，都源自於其它官員們在當朝宰相韓陀的指點下，試圖聯名彈劾胡振昌的嚐試。
一旦嚐試成功，九族誅殺令絕對是板上釘釘。然而有那隻手遮天的韓陀韓大人在控製局麵，這嚐試，想不成功也難。
這家中的氣氛，已經沒法讓人好好過日子了。
又是數天過後。
午飯時間，胡振昌在接見了某個官員方麵的客人後，暗自啐了口血痰，旋即便告病不起，閉門謝客。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所有人都在這麽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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