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Chapter 4

  近岸口的海水才兩米來深,卿卿朝著長滿了蒼青暗苔的基石,慢慢游靠過去。


  曾嘉於半張臉隱沒在海平面下,一雙眼中滿是驚惶,身體不停地撲騰掙扎,卻屢屢下沉,時不時嗆上幾口苦鹹得要命的海水。


  岸上的郭春芳和田美蘭都急得團團轉,那賣赤鯮魚的老頭吧唧著一根葉子煙桿,淡淡掃了海裡面的兩個人幾眼,卿卿竟在老頭眼底,捕捉到了一絲嫌棄。


  對上曾嘉於又踢又蹬、無頭蒼蠅似的那副模樣,卿卿立刻明白過來,老頭在嫌棄什麼。


  不會游泳,卻跳到海里來救人,曾嘉於這貨,添倒忙還真有一手。


  眼看曾嘉於撲騰得越來越慢,就要沉下去,卿卿飛快游近他,一把扯住他胸前衣襟。


  曾嘉於條件反射似的,猛地仰起濕漉漉的臉,抓緊了卿卿這根救命稻草。


  卿卿扭回頭,帶著掛在她身上的這個男人,朝岸上費力游過去。


  近了,越來越近了,水越來越淺,只到卿卿胸口了。


  她鬆了口氣,正要看向身邊的男人,卻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兩個人踩在濕軟的淤泥中,曾嘉於的臉色一寸寸沉了下來。


  他這才發現,原來這近岸處的海水,一點都不深。想到剛才自己在水裡面醜態百出,他就恨不得把在場所有人的腦袋都砍了。


  好死不死的,這時那抽煙桿的老頭站起來,手指著水裡面的曾嘉於,笑得梆梆響,「我就說嘛,不要著急,下面的水才兩米深,這男娃娃剛才是在撲騰啥?」


  曾嘉於的臉徹底黑了。


  系統冰冷機械的聲音再度響起。


  「宿主請注意,你的憤怒值即將達到頂峰,一旦達到頂峰,系統將自動開啟初級懲罰程序:電擊三分鐘。「


  彷彿一盆冰水迎頭澆下,將他怒火燃燒的胸腹,淋了個透心涼。


  想他堂堂帝王,在這鬼地方,受制於一個破系統也就算了,現在連發怒都不敢肆意,活得也太憋屈了。


  曾嘉於無比懷念,那段只要生氣,就能隨心所欲砍人腦袋的時光。


  他定在淺水處,目露緬懷,神情變幻莫定。


  卿卿瞪著他,沒好氣地道:「你嗆了幾口水嗆傻了?還不上岸,愣在水裡幹嘛?」


  曾嘉於環顧一圈岸邊,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不由氣血翻湧,眼睛一閉,直直朝卿卿倒了過來。


  卿卿接住他的時候,整個人是懵逼的。岸上的田美蘭鬼哭狼嚎一聲,也跳到了淺水處。


  兩個女人合力,將「昏倒」的曾嘉於拖到了岸上。


  曾嘉於其實沒暈,但今天在背叛自己的蕭秦,和一大群奇怪的人面前出醜,他倒是恨不能真的暈了。


  卿卿拽著他往岸邊時,他就很想跳起來,狠狠敲這個死女人的腦袋。


  動作這麼粗魯,她真的是女人嗎?


  但他生生忍住了。既然裝,那就裝到底吧。


  上了岸,曾嘉於像條死魚似的躺在地上,田美蘭只當他溺了水,在他臉上,左拍拍右拍拍,隔著衣服按壓他的腹部,見他吐出好幾口水,人還沒醒過來,嚇得跟天塌了似的,臉上一點血色都沒了。


  郭春芳比田美蘭淡定得多。卿卿才爬上岸,她就脫下身上那件格子薄外套,麻利地給卿卿罩上了,壓低聲線,帶著恨鐵不成鋼的語氣,」你管曾嘉於幹嘛?你看田美蘭這幅德行,她兒子要是有個好歹,非得賴上你不可。」


  卿卿笑了笑,勸慰道:」媽,岸邊這麼多雙眼睛盯著,曾嘉於突然暈倒,田美蘭就算想賴我,也得合計合計不是?再說,不是還有您嗎?有您火眼金睛,什麼幺蛾子都別想得逞。「


  這話讓郭春芳很受用,胸口憋著的那股悶氣立刻散了。她晲了眼雙肩都在發抖的田美蘭,不咸不淡地說:「嗆進去的水都吐出來了,再不醒,那得趕緊人工呼吸啊。」


  田美蘭回過頭,聲音獃獃的,「我不會。」


  她眼眶紅紅的,裡頭噙著淚花,瞧著實在可憐又無助。卿卿心裡莫名一軟,脆聲應了句,「我會。」


  田美蘭雙眼一亮,滿是期待地看著卿卿。她手邊,已經躺屍好幾分鐘的曾嘉於,今天第三次聽到系統的聲音。


  「人工呼吸,通常指口對口呼吸,或者口對鼻呼吸。」


  口對口?曾嘉於立刻想到他那已經駕崩的種馬父皇,抱著宮裡各種美人嘴對嘴啃的場景。


  一陣惡寒。


  想到是蕭秦那個混賬女人,嘴對嘴給自己做人工呼吸,自己的初吻要葬送在她嘴上,曾嘉於就更惡寒了。


  那頭,卿卿正要過去,被郭春芳一把揪住,沉著老臉,努了努嘴,「你一個黃花閨女,怎麼能嘴對嘴,給男人做人工呼吸?」


  卿卿心中本有些不以為然,換作在二十一世紀,這種話,大抵只有直男癌才說得出。可轉念一想,現在是改革開放初期的1983年,社會風氣還很保守,郭春芳這樣說,倒也沒錯。


  她嘆了口氣,正要堅持,只見郭春芳指著那個賣赤鯮魚的老頭,沖田美蘭叫嚷道:「讓他來給曾嘉於做人工呼吸。人家是老漁民,溺水急救經驗豐富著呢。」


  本有些失望的田美蘭,立刻起身,朝老頭小跑過去。


  那老頭應了田美蘭的請求,慢悠悠地起身過來了,黝黑的大腳板踩在混了細沙的泥巴路上,發出輕微的咯吱聲響。


  他站在曾嘉於旁邊,低咳了幾聲,正要蹲下來,給地上這小子做人工呼吸,曾嘉於忽然四肢顫了顫,眼皮慢慢睜開了。


  他的目光帶了些茫然,心底卻清醒得不得了。


  本來他心中一番天人交戰後,勉強接受了是蕭秦給自己人工呼吸這事兒,沒想到蕭秦那混賬竟然不過來了,當他微眯著眼,看到一個髒兮兮的老頭,搖搖晃晃靠近時,他心裡是崩潰的,比他在海里瞎撲騰,結果發現海水壓根不深時,還要崩潰上百倍。


  不行,絕不可能。他在心裡咆哮著,也顧不得再裝暈倒,只好「醒」了過來。


  田美蘭扶著曾嘉於從地上起來,抹了把淚,向那老頭道謝后,母子二人轉身離開。


  兩人渾身都濕噠噠的,顯得格外狼狽,經過卿卿身畔時,曾嘉於轉過臉,狠狠瞪了她片刻。


  卿卿昂起小下巴,瞪了回去,沖著他的背影輕哼一聲。


  這個喜怒無常的混蛋,還敢瞪她?……

  卿卿暗暗念了好幾遍佛經,才將曾嘉於那憤怒又陰沉的一瞪,拋到了腦後。


  她隨郭春芳回家后,換了身乾衣服,兩人忙碌一整個下午後,終於將晚上要吃的菜準備好了。


  天還沒黑,客人陸陸續續來了,大多是蕭慶福在鷺城第二機械修理廠的下屬,還有幾個以前的老領導,足足圍滿了一整個大圓桌,桌上各種海鮮,色香味俱全,幾杯醇香的五糧液下肚后,大家敞開了肚皮吃,敞開了話題聊。


  酒過三巡,客人走光后,已經快深夜十點。


  蕭慶福喝得醉醺醺的,倒靠在沙發上,手掌按著赤紅的額頭,目光迷離,望向正給他遞毛巾的妻子,聲腔里也透著股酒氣。


  「曾文銑就要調回鷺城了,擔任主管教育和衛生的副市長。」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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