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Chapter 3
來得是個十四五歲的男孩兒，長得濃眉大眼，肩上掛著個軍綠色的挎包，腳上蹬了雙棕色塑料涼鞋，一邊往前走，一邊踢著小石子。他嘴角微揚，眉眼間透著股青春勃發。
男孩兒抹了把額頭直淌的熱汗，往屋裡頭瞅了瞅，撇嘴問了句，」媽，你今天沒做晚飯啊？」
郭春芳扭過腰，丟下蕭慶福，沒好氣地往裡面走，「吃什麼吃？氣都氣飽了。」
男孩兒偏過頭，朝卿卿齜牙咧嘴，目光里透著點幸災樂禍，正想問哪個不長眼的，今天又惹他那炮仗媽不痛快了？就見他姐姐傻愣愣地站在那兒，眼眶發紅，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卿卿看著男孩兒無措地摸了下腦袋，心裡彷彿有洪流席捲而過。少年的輪廓尚稚嫩，下巴乾乾淨淨，眼神清澈如水，與記憶中那個儒雅穩重的爸爸，相差甚遠。可她一眼就認出來，面前的少年，是年少時的爸爸。
她幾乎喜極而泣，其中又摻雜了一絲茫然。
在這個世界遇到年少時的爸爸，可爸爸變成了弟弟，她該怎麼和他相處？她在這個世界里又是誰？從小到大她都沒聽過，自己還有個叫蕭晴晴的姑姑。
她正傻站著，思緒萬千，男孩兒拍了把她的手臂，嘟噥道：「姐，咋還不進去？外頭蚊子多。」
男孩兒衝進客廳，一屁股坐下，將書包「啪」地一聲甩在茶几上，彎下腰，從抽屜里掏出一個東西，又看了卿卿好幾眼，似乎要確認什麼，見她神色已恢復平靜，才低下頭，擺弄起手裡的玩意兒。
卿卿坐到男孩兒對面，見他正在擺弄的，是一隻阿童木的塑料玩具，顏色暗撲撲的，做工也很劣質，換到二十一世紀，可能不會有人玩這種玩具，但在這個物質匱乏的年代，這個阿童木玩具，可能是很多青少年追捧的對象。
她猜，現在應該是改革開放初期。
隱藏在電視櫃一角的掛歷，印證了她的猜測，上面清晰地標刻著時間：1983年7月25日。
她深深吸了口氣，強壓下心底的驚濤駭浪，只見男孩兒收好阿童木，往沙發另一頭挪了挪，壓低聲音，「爸，給我兩毛錢。」
蕭慶福放下手中的報紙，端起茶几上的白瓷杯，抿了口發涼的茶，問：「又去買電池？」
男孩兒搓著手，臉慢慢紅了。
蕭慶福眼皮子都沒抬，「錢都在你媽那兒，找她要去。」
男孩兒失望地嘀咕，「我哪兒敢啊？」上回找郭春芳要錢買電池，還被她拿起雞毛撣子一頓猛抽，害得他屋內屋外猴兒似地躲呢。
男孩兒不死心，朝卿卿使了個眼色，以口型哀求，「姐。」
他的身子慢慢蹭了過去。
卿卿盯他一眼，輕聲問：「電池都拿去給隔壁胖虎了？」
男孩兒臉色一變，驚訝失聲，「姐，你怎麼知道？」
卿卿笑了笑，又問：「他是不是還告訴你，只要有電池，他就能造出一個阿童木，和電視里一樣能動能飛？」
男孩兒目瞪口呆，「姐，這你都知道？是不是胖虎那傢伙和你說的？」
卿卿含含糊糊應了聲。
男孩兒目露瞭然，搖著卿卿的手臂，悄聲道：「姐，你可是我親姐啊，就給我兩毛錢吧。」
卿卿摸了下衣兜兒，攤手，「我也沒錢。」就算有錢，也不會給你買電池。
如果直接說：「你讓隔壁胖虎給騙了。」爸爸肯定不會信。被胖虎騙電池這事兒，還是許多年後，爸爸聊起年少無知時，當作笑話講出來的。
十五歲的爸爸，真單純啊。卿卿嘆了口氣。
「又找你姐要什麼？」郭春芳從廚房裡出來，在圍裙上抹了把濕噠噠的手，視線似乎要將男孩兒盯出一個洞來。
「沒。」男孩兒急急否認，他可不想再挨一頓胖揍。
郭春芳哼了聲，粗著嗓子，「都過來吃飯。」
卿卿和男孩兒起身，坐到餐桌旁邊，蕭慶福沒有動，仍捏著一張報紙，靠坐在沙發上。
郭春芳眉一挑，眼一橫，「還要我來請你，蕭書記？」
聽到蕭書記三個字，蕭慶福立刻從沙發上彈了起來，臉色發黑。
郭春芳徑直坐下，碗筷整得蹦蹦響，語氣不冷不熱，晴晴，建偉，還不把你們爸請過來？」
卿卿咋舌。爺爺奶奶以前，居然是這個相處模式？看著他們晚年時的平和恩愛模樣，完全想不到啊！」
兒女上陣，蕭慶福立刻繳械投降，忍下心頭悶氣，默不作聲過來了。
晚飯很簡單，一大盆麵條，一碟拌麵條的甜辣醬，一盤拍黃瓜。
餐桌邊一時無言。吃完飯，蕭慶福搖著蒲扇去納涼，男孩兒去做作業，卿卿幫忙收拾碗筷，進廚房后，郭春芳看著卿卿，說：「明天你爸生日，你早點起來，和我去禾尾買魚。」
禾尾是個小海港，鷺城的漁民都聚居在那兒，鷺城人有愛吃海鮮的傳統，要想買最新鮮又便宜的海鮮，去禾尾准沒錯兒。
第二天一早，卿卿跟著郭春芳，到了禾尾，一路挑挑選選，魚、蝦姑、花蛤、七耳海蠣、梭子蟹……各買了一些，最後兩個人停在一個賣赤鯮魚的小攤前。
禾尾的泥巴路很窄，一側是密密麻麻的平房，另一側是風平浪靜的海港。這個赤鯮魚的小攤就擺在靠海的路邊上。
魚的眼睛黑亮，一看就捕上來沒多久，郭春芳滿意地點著頭，正要開口，旁邊忽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大爺，給我來五條赤鯮魚。」
卿卿抬眼望去，發現說話的，正是曾嘉於的便宜媽，田美蘭。曾嘉於也在，杵在一旁，臉色冷冰冰的，隱隱透著倨傲，與卿卿四目相對時，眼睛里的溫度更冷了。
田美蘭臉上本來掛著恬淡的笑，但很快，等看清前面那抹胖胖的身影時，她笑不出來了。
郭春芳白了田美蘭一眼，轉過頭看著賣魚的老頭，「給我稱四條赤鯮魚。」
老頭看看田美蘭，又看看郭春芳，為難地說：「那位同志先開了口，我這裡總共只剩六條赤鯮魚，不然你看看我這裡的巴浪魚、黃翅魚，都新鮮得很呢！」
郭春芳面色很難看，不咸不淡地道：「我們家那口子，就愛吃赤鯮魚。」
老頭又望著田美蘭，田美蘭臉上漲得發紅，卻沒有退讓的意思。嘉於爸被下放到西北的農場十幾年，好不容易得了要調回鷺城的信兒，今晚省里的同志要來家裡拜訪，她只想好好招待他們，留個好印象，能早日等到嘉於爸回來。
卿卿一把扯住郭春芳的胖胳膊，語氣諂媚，「媽，這黃翅魚看著又肥又嫩，比赤鯮魚好吃多了，我們就買黃翅魚吧。」
郭春芳揮開卿卿的手，轉身定在田美蘭面前，抬著眼，輕蔑地望向她，「田美蘭，你故意的吧，你們家兩口人，你買五條赤鯮魚？」
田美蘭扯出一絲僵硬的笑，支支吾吾的，」嘉於正在長身體，吃得多，他又愛吃魚。」
嘉於爸還沒正式調回來，省里同志去家中拜訪的事兒，她是萬萬不敢說給外人聽的。
聽到這話，正無聊地吹著海風的曾嘉於，面色黑了黑。
被那個鬼系統逼著，叫這個女人媽也就算了，這女人竟然當著外人的面，嫌棄他吃得多？從昨天到現在，他才吃了小半碗飯。哼，他可是皇帝，吃遍皇宮裡的珍饈美味，怎麼可能看得上這女人的手藝？
卿卿看著曾嘉於臉上的黑線，忍不住捂嘴偷笑，但這笑只持續了片刻，因為郭春芳發飆了。
郭春芳兩手叉腰，氣勢洶洶的，「昨天舉報到校長那裡，今天我買魚你也要搶，田美蘭，我有什麼對不起你的？要你這麼噁心我？還是你就看不得我嫁給蕭慶福，看不得我好，一門心思地想給我找不舒坦？」
田美蘭愣了愣，「春芳，你這是說得什麼話？好好好，這魚我不要了，全都讓給你。嘉於，我們走。」
郭春芳扭了扭肥屁股，厲聲道：「想就這麼走，沒門兒！」
下一秒，正想勸架的卿卿，便被郭春芳那一扭，給抵得朝後趔趄幾步，撲通一聲跌進了海里。
郭春芳驚得「啊」了一聲，也顧不得再找田美蘭的麻煩，正要跳進海里，又想起來自己不會游泳，登時面如死灰，呼天搶地的，朝周圍的人呼救。
卿卿一頭栽進海里后，嗆了好幾口苦鹹海水，但她反應得快，立刻放鬆四肢，準備朝岸邊游去。
岸上的曾嘉於，冷冷看了眼栽進海里的卿卿，這時腦子裡那個冰冷機械的聲音響了起來。
「請宿主立刻跳下去救這個女人，救人成功三次后，將成功解鎖這個女人的一個重大秘密。」
曾嘉於站著不動，開什麼玩笑？他堂堂帝王，竟要跳海救人？
「5，4，3，2，1,電擊準備。」聽到電擊兩個字，曾嘉於不假思索地，幾步衝上前，跳進了海中。
他跳下海的身影，在七月艷陽下劃過一道弧線，卿卿瞳孔劇烈收縮，有些難以置信。
曾嘉於，這是要跳海救她？
入水那一剎那，曾嘉於無比後悔。因為他那在皇宮半米深的泳池內，所向披靡的游水技術，現在徹底不管用了。惶恐之中，他心底冒出一個念頭：等他回去，他定要砍掉教他游水那人的狗頭。
一定！他憤怒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