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脫不了
和大家想象中的不一樣,白景暝沒有像和陸天明比賽時一樣一擊秒殺決賽對手,大家期待中的後旋踢也沒有出現,沒有華麗的腿法也沒有花式的拳法,白景暝紮紮實實地一分鍾一分鍾地打完了決賽,沒有懸念和意外,卻異常好看。
“狼有狼牙!” 這是白傑給他頒獎的時候說的一段話,簡單的四個字讓很多人不明白其中的含義,但是更多的人選擇用齊聲呼喊慶祝白麟堂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散打冠軍。
“狼有狼牙,狼有狼牙!” 白景暝一臉平靜地站在擂台上,與台下瘋狂的看客形成鮮明的對比。
“狼有狼牙!” 連剛打完比賽的對手也加入了歡呼的陣營,就像當年陸天明奪冠時一般。那一屆的比賽將剛從部隊下來的少年推上了白麟堂的舞台,成就了今天的陸天明。今天的比賽會成就一個什麽樣的白景暝,怎麽樣的白家四少?
“狼有狼牙!” 這呼聲一浪高過一浪,不同的人對這四個字都有不同的理解,這種理解基於對這個白家四少的重新認識,第一次可能有人意識到這個人將可能成為白麟堂以後的主子,這一切也不再隻是白傑的一廂情願。
“狼有狼牙!” 白傑轉頭看一邊的白景暝,他平靜的有些異樣,他這種異樣的平靜就如宣告所有人:這一切本身就是我應該得到的!但是此時此刻,沒有人會認為這是白景暝的自大,因為他用完美的比賽宣告了自己的實力。他孤傲,因為他有傲的資本。
“狼有狼牙!” 在這歡呼聲中,白景暝突然低頭笑了。是啊,這種歡呼竟然如此地相似,隻是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白景暝笑得有些苦澀,那時候這種歡呼不僅僅屬於自己一個人,那時候自己也不是獨自一人在戰鬥;那時候的口號是“King of SNOW!”,那時候自己身旁站著的是自己的兄弟。白景暝習慣性地去摸胸前的身份牌,卻撲了個空。散打比賽從半決賽開始之後就連T恤都不讓穿了,何況是佩戴金屬項鏈呢?
“麒麟!麒麟!麒麟!”在白景暝神情恍惚之間,口號已經從原本的[狼有狼牙]變成了[麒麟]。麒麟,白麟堂的堂徽;麒麟,白家的圖騰。
漢代許慎在說文解字中寫道,“麟,仁獸也,麋身牛尾一角。麐(麟),牝麒也。”段玉裁注雲:“狀如麕,一角,戴肉,設武備而不為害,所以為任也。”
麟鳳龜龍,謂之四靈。麒麟在四靈獸中地位最高,主祥瑞,含仁懷義。
白景暝看著滿場歡呼的人,終究沒有說一句話,他轉頭與白傑對視,一臉的平靜。
白景暝能夠獲得散打比賽的冠軍白家上下自然是高興,連白傑都發話說今晚大家都出去玩玩,好好樂一樂。但是白景暝卻並沒有眾人期待中的瘋狂,他隻不過和大家夥一起吃了頓飯,連酒都不過三杯,接著便回房間去了。
白景暝剛打開電腦就接到了白雲楓的電話,很顯然有人已經報喜,白雲楓為自己不能來白麟堂一起慶功表示遺憾,同時問白景暝想好要什麽獎勵。白景暝想了半分鍾卻終究沒有想到什麽特別的東西,於是說先存著。白雲楓也不在意,笑嗬嗬地和白景暝閑聊了幾句然後又忙去了。
上網不過十分鍾,白景鐸就敲門進來了,他成功地偷襲了白景暝,並且鬧哄哄地讓白景暝請客,最後才說爺爺有事找,讓白景暝過去一趟。
白傑見白景鐸兄弟兩進來,放下了茶杯,朝白景暝招了招手,然後打發白景鐸去練字去了,房間裏一下子就隻剩下三個人:白傑、宇寒和白景暝。
“狼有狼牙,狼不能沒有牙。”白傑將一早準備好的匕首還給了白景暝,“你這次散打比賽的表現超乎所有人的意料,除了你三叔,沒有人猜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白景暝沒有答話,隻是接過了[狼牙],拔出匕首,仔細看了一圈後將其握在了手心。
“不管怎麽說,現在你正式加入白麟堂就代表著你真正擁有白麟堂四少的權利,但是這也意味著你必須開始背負屬於你的,屬於白麟堂四少的責任。”在白景暝農曆十八歲生日的時候白傑也說過類似的話,隻不過那時候是白家四少的權利和責任,“我會在下周的會議上正式宣布這件事情,下個月起會慢慢地交給你一些事情,好好幹。”
“是。”這時候的他還不知道白家四少和白麟堂四少的區別,他也不知道除了長子長孫的白景鐸之外他是景字輩中第一個得到白麟堂少爺稱謂的人,他更不知道比他早獲得白麟堂大少稱謂的白景鐸現在還沒有執行任何事務的權利。
“今天你就住白麟堂,明天還有些事情要交代你。”白傑轉頭對旁邊的宇寒說,“明天具體的事情就交給你吧,現在我那邊還有事,你們倆計劃一下具體時間。”
“好。”可能是確實有事,白傑交代完事情之後便離開了房間。
房間裏的沉默並沒有持續多久,宇寒看了一下時間,“我明天會帶你參觀一下白麟堂,主要的還是講清規矩,今天時間也不早了,你就先回房間去吧。”
“好。”白景暝沒有打算多留,轉身就準備走,邁出一步的一步還沒有落地卻被宇寒叫住。
“還有什麽事情嗎?”白景暝回頭,收回了邁出的腳。
“晚點老三會打電話給你,可能是有話要和你說。”宇寒是希望從白景暝的臉上看出些異樣,但是讓他失望的是那張臉上還是什麽也沒有。
“哦。”白景暝點頭,轉身離開。
——
白景暝掛斷電話,將手機隨手放在一邊,拿起筆架上的筆,剛寫了兩個字就擱下了筆。將紙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又重新鋪好一張紙,連續幾張都隻能堅持寫幾個字,如此反複,最後筆一扔手一掃,書桌上的筆墨紙硯無一幸免。
“四少。”廚房裏的夥計端著碗粥推門進來,看著一地的狼藉愣在原地。
“滾!”白景暝的怒氣不小,嚇得夥計連粥都忘記放下轉身就跑。
他以大字型躺在地上很久,他希望自己能夠全身放鬆,什麽都不想迅速地冷靜下來,但是翻來覆去的很久卻最終失去了耐心。
他從地上爬起來,拿起書桌上的茶杯將茶倒進了筆洗中,轉身打開角落的櫃門,找出了藏在隔層裏的陳年茅台。但是還沒走到茶幾邊卻又停了下來,負氣地將手裏的杯子和酒瓶都摔倒了地上,頓時酒香撲鼻,隻是誰有心情去欣賞?
白景暝坐在屋頂,腳邊是一地的煙頭,空氣中的濕度很大,已經起霧,伴著微風體感微涼。他隻是一直皺著眉低頭坐著,一句話也不說,煙是一根接著一根,直到煙盒空下來他才想起來換個姿勢,長呼一口氣似乎已經平靜下來。
看了一眼手表,已經過了十一點,按照計劃這時間應該是剛跑步回來,也許是在做題什麽的。但是就因為一個電話,不但沒有抄完規定章節的書,也沒有去跑步,更是耗了兩個多小時在房頂抽煙,甚至還要慶幸自己現在是終於冷靜了下來,至少不會亂發脾氣或者遷怒於他人了,至少是暫時的冷靜。空氣中的濕度很大,讓隻穿了短褲背心的白景暝覺得有些涼。
點燃指尖的最後一根煙,抽了半根就停了下來。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看著指尖的煙,看著若隱若現的火光,看著嫋嫋升起的煙霧,接著就突然地毫無征兆地將它擰滅在自己的大臂根部。最後他長歎了一口氣,將煙頭扔在腳邊。
本來以為自己可以不再在乎他的想法,不再對他的任何事情產生情緒波動,因為他不值得自己那麽做,至少從那件事情開始不值得!可是他隻用一通簡單的電話,就可以讓自己情緒失控,可以讓那自認為完美的偽裝都土崩瓦解。
白景暝拔出重新帶有自己體溫的[狼牙],狼有狼牙,他決不能讓自己做一隻沒有狼牙的狼,他也不甘於歐米伽(Omega)狼,他要成為一隻阿爾法(Alpha)狼,頭狼!他要有自己的狼群,自己的領地,自己的家。
本應該豪氣萬丈的白景暝卻在此刻輕歎了一口氣,[狼牙]垂下刀尖指著滿地的煙頭,他不知道自己的計劃能夠隱藏多久,他要離開,盡快地離開白家。但是很多時候他發現似乎有點不可能了,就像白雲杉曾經說的:白家是根,聯係著的是血緣,骨子裏的東西斬不斷也忘不了。
他發現自己越是希望擺脫這一切,這一切似乎就纏得越緊,纏著他的不是家法堂規,也不是什麽法律條例,纏著他的是一條條看不見的線,線的末端是白雲杉,線上時早已可進骨子裏的習慣。
他愈發覺得自己擺脫不了白雲杉,他知道自己目前的計劃近乎完美,每一個漏洞都對應著完美的解釋,他有足夠的自信保證即使被白雲杉阻攔自己也有超過六成的把握達成自己的最終目的。他甚至希望白雲杉去懷疑,因為他的懷疑能夠讓自己的前期計劃暴露,這種暴露對自己並沒有什麽壞處,因為前期計劃正好順應了白家的某種趨勢。
可是白雲杉從上周開始又向以前一樣打電話過來,不確定的時間點,不確定的通話內容。有時會是一個要求,有時也許是一個建議,更多的時候隻是閑聊。
對於要求,他會很直接地問是否是命令,YES OR NO。命令服從,不是命令拒絕。
對於建議,他隻是敷衍的答應,白雲杉知道,卻什麽也不說。
對於閑聊,他隻是沉默,帶有情緒的沉默,單音節字的回答下白雲杉卻能一個人說很多很多,基地生活的現狀或者是以前在一起的日子,甚至白景暝已經沒有記憶的童年時候的事情。這種閑聊是白景暝最痛恨的!
白雲杉似乎已經忘記了那件事情,矛盾和鬥爭,掙紮和妥協,他甚至已經忘記了最後的交易和誓言。忘記了自己的桀驁和張狂,忘記了自己的隱忍和堅持,也忘記了自己最後的潰敗與逃離,在他眼裏那件事情似乎與以前在基地的某些事情一樣,過去了就過去了,過去了就永遠消失不見了。可是他不知道很多事情雖然過去了,很多人雖然走了,他們和它們卻永遠不會消失,埋在心底,刻在骨子裏。
白景暝微微歎息,自己終究不願意麵對白雲杉,自己寧願對手是更加老謀深算的白傑,也不願意與白雲杉玩弄心理。白雲杉終究是太了解自己,自己卻終究還是怕他的,即使自己不願意承認,但是心裏總是知道那種怕是刻在骨子裏的。
白景暝用[狼牙]舞出刀花,白雲杉其實也沒說什麽,沒有要求也沒有建議,隻是談話間卻透著熟悉的關心和親切感,這讓自己不止一次產生錯覺,誤以為一切都在從前,自己是以前的Neo,白雲杉還是以前的Spruce。
那時候白雲杉是自己的天,對於白雲杉自己有的是極端、難以理解的依賴、信任以及尊敬。
白景暝不確定白雲杉有沒有從自己的語氣裏聽出什麽,但是他感覺自己敗下來了,感覺就這樣永遠地被白雲杉掌控在手心,永遠也逃不出來。
暴怒中摔東西,遷怒他人,想冷靜下來卻怎麽也靜不下來。想喝酒,卻發現隔層裏的酒也是白雲杉離開前藏在那裏的,他說會有用到的一天,果然!
白景暝深吸一口氣,冷空氣竄入讓他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喉嚨用強烈的不適再次提醒他不應該抽這麽多煙。
“誰在上麵?!”突然地光亮讓白景暝有些不適,被發現了。
“我,白景暝。”下麵的人聽到這句話卻沒有離開,反倒憑借聲音的來源鎖定了白景暝的位置,大功率的手電筒集中照在白景暝臉上讓他不禁揚起手遮擋。
“麻煩四少您下來一趟。”領頭的人上前一步,禮貌卻完全是例行公事的態度,“已經過了宵禁時間,別讓小的們為難。”
“嗯。”白景暝倒也配合,將[狼牙]藏回小腿,輕輕一躍就從屋頂上跳了下來。
“四少,還是請早點您回睡吧,夜裏濕冷,對身體不好。”帶頭的人在確認了白景暝的身份之後恭敬地說道,“宵禁時間已過,您這樣單獨待在房頂很有可能被巡邏的弟兄們誤傷,所以還請四少理解。”
“怎麽這麽晚了啊!”白景暝看了下手腕的表,語氣先是驚訝,繼而是抱歉,“不知不覺坐過頭了,給大家添麻煩了。”
“四少言重了。”領頭的人答話有些謹慎,畢竟對這四少的脾氣有點兒摸不透。
“那我先回房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