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萬萬
“景暝。”十年過去了,白景暝長大了,祁佳卻不再年輕,歲月帶走了她的美貌,卻帶不走白景暝對她的熟悉,那種莫名的親切。
“奶娘。”熟悉而又陌生的稱呼,白景暝有些詫異,詫異於自己的脫口而出。
“都長這麽大了,奶娘都認不出來了!”祁佳有些緊張,她不知道怎麽去表達自己的歡喜,景暝就像自己的兒子,自己在他身邊的時間比在自己親身兒子身邊還多。是自己把他從育嬰箱裏抱出來帶回白家,是自己哼著搖籃曲哄他睡覺的,自己知道他喜歡什麽,討厭什麽,一個皺眉代表什麽,一個眼神表達著什麽。
祁佳摩挲著雙手,不安地站在原地,她想走上前去抱住白景暝,卻覺得很不合適,畢竟他們已經不再熟悉,十年,十年能讓一個人改變太多。
“你還好嗎?”看著不再熟悉的臉,白景暝的眼裏帶著一絲愧疚,“當年我不應該.……”
“哎呀,菜糊了。”祁佳驚呼,打斷了白景暝的話,匆匆跑進廚房。
“嗬嗬。”白景暝愣了,然後低頭笑了,笑容中是武軍晟從未看見過的輕鬆,這一刻他像一個孩子,卸下所有防備,麵對至親的孩子。廚房裏,祁佳抹著眼淚,可能是被嗆到了吧。
——
106位於桂園中部的小高層區,房子不大,卻有著麵積比一般別墅還大的私家花園,除了後院的那棵不大的桂花樹之外,隻有綠油油的草地。
內部裝修並不精美,沒什麽特色,甚至有些簡單,整齊劃一地鋪著米色地板,每間房裏不同的燈和占據了大部分牆麵的玻璃門窗似乎是唯一的特色。後來白景暝才知道都是這一區都是精裝房,隻有家具和窗簾是添置的。
白景暝理所應當地住進了主臥,房間很大,東西很少,所以顯出了它的大,但卻讓人覺得空空蕩蕩的。雙人床對麵,白色的鋼琴孤單地躺在角落裏,她很安靜,她一直很安靜地等待著它的主人再次將她奏響。
武軍晟和祁佳各住一間臥室,另一間較小的臥室則被改成了書房,書架上的書似乎多了不少,一本一本整齊地擺放著,像是待閱的士兵。
“寬帶開通了嗎?”
“開通了,2M,速度還可以。”武軍晟和白景暝一齊走在通往客廳的長廊上,祁佳已經將菜端上餐桌,“喜歡這嗎?”
“你覺得呢?”白景暝反問,祁佳招呼兩人入座。
“應該還好。”
“喜歡不喜歡我都沒有選擇。”白景暝的語氣很平淡,武軍晟不知如何理解,“而且重要的是感覺,不是房子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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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了?”看著屏幕上熟悉的辦公室,白景暝的心裏一抽,那裏記錄著自己的每一個轉折,八歲到廢墟,十歲分組,十六歲央求三叔將自己留下來,十七歲主動放棄。
“是,今天搬過來的。”白景暝調整好攝像頭,在電腦前站著標準的軍姿。
“你的報告我看了,9201個字。不錯。”將手中的報告紙扔在書桌上,白雲杉的臉瞬間冷了下來,“至少夠老實。”
白景暝不說話,他無話可說,能說的都已經寫在了報告裏了。
“怎麽辦?”拋出三個字,白雲杉舒服地靠在了椅子上,冷冷地望著。即使中間隔著一個地球,白景暝還是能感覺到那雙眼睛下的壓力。“你自己說怎麽辦?”
“啊?!”白景暝的腦袋在這一刻徹底的短路了,九年了,在白雲杉麵前,他已經習慣了接受。規矩是白雲杉訂的,自己所要做的隻是遵守。做錯事,受罰;沒完成預期的任務,受罰。
“怎麽辦?”白雲杉將聲音微微提高,以示自己的不滿,同時將白景暝的腦部電路進行維修。
“我情緒失控了,在審訊期間。”
“語序!”白雲杉突然打斷,看來電路仍舊處於短路之中。在某些時候,白景暝所犯的錯誤會讓白雲杉有些摸不著頭腦。比如說:他熟讀四書五經,倒背史記,但總喜歡將語序倒置。
“一百遍!”白雲杉的方法,簡單而直接:說錯哪一句就回去寫一百遍。
“在審訊期間,我情緒失控了。”白景暝微微低下了頭,“我保證不再因為情緒問題照成自己和他人受傷,否則任由長官處置。”保證書的最後一句,白景暝記得很清楚,因為那是自己第一次寫所謂的保證書,更因為那一次失去了太多。
“因為電擊?”白雲杉翻開了報告,沉默了一會,自問自答,“不合理。”
“.……”白景暝選擇沉默,不合理,的確不合理,而且很不合理,寫上去的時候就沒覺得白雲杉會相信,但是還是那麽寫了,僅僅是將不合理的借口盡量合理化,自欺欺人,希望白雲杉不問一句為什麽。
“最後一次,為什麽?”白雲杉抬頭,眼睛緊盯著白景暝。
“電擊。”白景暝語氣肯定,咬字清晰,但眼裏卻並沒有他表現出來地這麽堅定。
“行。”白雲杉也不再問,“站著想不明白就倒著想,倒著想不明白就坐著想,一周。”白雲杉伸出一根手指,“我知道你也沒什麽時間,所以每天早上倒立,晚上馬步,就各一小時。倒立是離牆倒立,馬步是四平馬,一周後我會問你最後一次。”
“是。”白景暝知道白雲杉能看出點什麽,但是目前看來他也不是很確定到底,所以他沒有告訴宇一鳴,不然今天早上的心理谘詢宇一鳴就會更加切中自己的“要害”。
想到這,白景暝有一絲疑惑:白雲杉到底告訴了宇一鳴多少事情,關於廢墟,關於Tony。
“好了。”白雲杉的語氣變得輕鬆了許多,“稍息吧。”
“是。”緊繃的神經微微放鬆,“公事”似乎已經處理完成。
“學校的事情你處理得不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說什麽也不能讓別人欺負到自己頭上來。”白雲杉點起了一根煙,“不過動手的時候注意分寸,別鬧出人命來就是了。”
“是。”顯然,白雲杉將這件事分成了兩部分:進局子前和進局子後。前部分處理得很好,後部分有些失策。
“為什麽你沒逃?”白雲杉有些疑惑,“幾個警察應該不是你的對手。”
“我,”白景暝麵露難色,“動了執法隊你會……”
“哎~~~~”白雲杉的語氣有些恨鐵不成鋼,“下次記得:跑!能跑掉就跑!回頭問了打死也不認,他們不敢把你怎麽樣!”
“啊?!”不是說絕不能挑戰執法隊的權威嗎?雖然以前SNOW和RAIN不是沒挑戰過這種“權威”,每次的結果都是:三叔很生氣,後果很嚴重。這次三叔竟然成了“主謀”?
“如果我和你以前的教官說:SNOW的雪狼被幾個巡警抓進了局子,他們保準笑掉大牙。說不定讓你回爐,別在外麵丟他們的臉。”
“額……”後果果然很嚴重。
“家裏和基地有很多的不同,你慢慢體會就是了。”白雲杉這次純粹是教壞小孩子,我們景暝,這一祖國的大好青年就這樣一步步……
“學校還好嗎?”閑聊下來,氣氛已經放鬆了許多。
“還好,還習慣。”
“白曉最近還纏著你嗎?”
“哦,差點忘了。”快收線的時候白雲杉突然說,“《THE KITE RUNNER》,譯名應該是《追風箏的人》,這本小說不錯。”
“小說?!”
“嗯。”白雲杉點頭,“暢銷小說,國內買英文原版的可能比較難,你先買一本譯本看著,過一段我再寄一本原著給你。”
“哦。”白景暝有些奇怪,第一次,白雲杉竟然讓自己看暢銷小說,而且介紹的語氣是“暗示”一定要看的那種。
——
本以為倒立和馬步會讓一天的生活變得更累,晚上也能睡得更熟。可是白景暝依舊在深夜驚醒,Q7的車內空間似乎更適合睡覺,隻是武軍晟卻不能將車開得如同宋國鋼那般平穩。
周一路過書店的時候,白景暝想起了那本《追風箏的人》,在店員的指引下,很快在暢銷書一欄找到了它,可惜不是英文原版,可封皮卻吸引著人的眼球。
夕陽中,天空被染上了奇異的色彩,一隻逆光的風箏揚起長長的尾巴,隨風飛舞。風箏線延伸著,直到盡頭。太陽努力釋放最後一絲餘光,地平線上一個十字架歪歪斜斜地立著。
白景暝將其翻開,緊跟在橘黃色卡紙後麵是評論,看來這本小說已經在國外引起了很大的反響。從《人物》到《紐約時報》,從《華爾街日報》到《加拿大環球郵報》,無一例外地給出了很高的評價。
“謹以此書先給哈裏斯和法拉,他們為我啟蒙。獻給所有阿富汗的孩子”白景暝沒有再往下翻,因為武軍晟還在門外等著。
“阿富汗。”白景暝默念這個詞“AF?(AF是The Islamic Republic of Afghanistan,即阿富汗伊斯蘭共和國的代碼)”
對於白景暝來說它並不陌生,因為911,因為塔利班,更因為阿富汗反恐戰爭。最先跳入記憶的是熟悉的DCU,無邊的沙漠。然後是2002年加拿大狙擊手羅伯?佛朗(Rob Furlong)創造出來的2430米的狙擊記錄,白景暝記得他所使用的狙擊□□:MacMillan 遠距TAC-50 .50口徑狙擊□□(LRSW),甚至能倒背它的參數。
看著書名,白景暝不禁有些好奇,為什麽三叔會推薦自己看這樣一本書。三叔想通過這隻逆光的風箏表達什麽?
白景暝合上了書,他深吸了口氣合上了書,手指略過那隻逆光的風箏,落在黃昏下歪斜的十字架上,他似乎明白了三叔為什麽會讓自己看這本小說。
“為你,千千萬萬遍!”街道拐角處,哈桑雙手放在嘴邊,微笑著對阿米爾喊道。這是他的承諾。
“為你,千千萬萬遍!”阿米爾追著風箏,這是對索拉博的愛護。
“為你,千千萬萬遍。”白景暝望著窗外,天已微亮,“為你,千千萬萬遍。”他重複著這句話,“為你,千千萬萬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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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的標題和內容提要暫定如上,我先去睡了,醒來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