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召神
「不能動了?」
「嗯嗯!」黑髮小子跳著迫不及待的第一個回答,「就像被什麼綁住了一樣呢!」
聽了這話,重心一沉。
他回來神界的這一天,只顧著修行提升神力和修護傷口了,還未在神界好好轉一轉,但一想之前人間有那麼多的女媧香火聖地,他便知道女媧還在神界,因香火旺的神一定不會不復存在。
那麼,若是媧皇治理神界,那神界不會比以前差太多,想要進入神界也就會應了老話,難如登天,如此一來,神界也必然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危險。
那在這樣的基礎下,安兒竟然突然動不了了,那便事出蹊蹺。
「走,回去。」
說罷,三個小孩在前,他跟在後面,朝自己的青殿去了。
寢殿內。
正在為三個孩子整理房間的梨白,果真如孩子們所說,動不了了,她的雙臂架著,該是在察覺到身體異樣時,想要釋放神力抵擋,卻沒有擋住。
她見重和孩子們回來了,擰著眉頭的小臉迫切的喊道:「老公,我好像被什麼人施了咒!」
重急急忙忙過去,伸手釋放神力感知了一下,隨後那張臉上的表情愣怔了。
接而,他只是簡單的打了個響指,梨白就能動了。
在梨白覺得莫名其妙之時,他們的兩個孩子卻拍起小手毫不客氣的誇讚起了自家父親:「哇!爸爸好厲害呀!」
而唯有銀髮的小言兒,咬著自己右手食指,擰著小眉毛,看著這一家四口,表情很是沉重。
不料,重沒有去附和自己的女兒和兒子,而是轉過頭,看向了言兒。
孩子的表情被他一覽無遺,言兒看伯父看他了,便和重四目相對起來,兩人對視數秒后,重開了口:「言兒看起來在想事情,是不是感覺到了什麼?」
言兒點了點頭,「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呢。」
重聽此,臉上流露出淡淡的溫暖,「嗯,伯父能懂。」
「發生了什麼事?」這時,梨白走上前來多問了一句。
重沖她笑了笑,沒有答話,接著他抬起手,一股青綠色神力衝天,倏爾……外面傳來了霹靂巴拉的聲音,幾秒后,一把劍破窗而入,直直豎在了他面前,然後劍釋放白光,有一個男人,從劍中化出。
是他句芒劍的劍靈,軼。
軼看重一眼,連忙單膝跪地作揖,道:「尊上。」
「軼,我和安兒現在帶雪兒去一趟人界,你留下照顧雨與言兒。」
雪兒,是他的姑娘,雨,是他的兒子。
「什麼?」軼有些吃驚,「您這才回來,就又要去人間?」
「我是才回來,可人間已經不是之前的樣子了,澈突然在召喚我。」
一聽這個,軼和梨白都愣怔了。
「玄冥尊上?」
「玄冥哥哥?」
沒工夫在這裡多浪費口舌,重看著獃獃的雪兒,一把拉過女兒的手,再又一把把梨白攏在懷裡,剎那功夫,他們身邊,就圍起了一道衝天的屏障。
可是……
小不點雨,看爸爸要帶媽媽和姐姐離開,獨獨拋下他,撇了撇小嘴,就哭了。
他許是有些敬畏自己的爸爸,只能拽拽軼的胳膊,偷偷抽泣著說:「軼叔叔,爸爸是不是不愛我呀?」
這話豈能躲過他爹木神句芒的耳朵。
無奈嘆了口氣,給自己兒子解釋:「姐姐神力不俗,下去能幫爸爸一個忙,而媽媽也有朋友需要見見,若是爸爸把你也帶上,可就留下言兒一個人了,你和言兒,不是好兄弟嗎?」
「是,我和言兒是好兄弟。」
孩子抹著臉上的淚珠子,委屈的語氣可愛極了。
「寶貝乖啊,媽媽這次下凡界,把你的玩具帶回來,好不好?」
「雨還想吃冰激凌,這裡都沒有……」
「好,都給你帶來,啊。」
雨不答話了,只是點了點頭,言兒看此,默默走過去,摟住了雨的肩膀,嘻嘻一笑說:「沒出息,男子漢不能掉眼淚的,你看我爸爸媽媽都不在,我都不哭的。」
言兒這安慰小雨的話,讓重和梨白都怔了怔,兩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後重呼了口氣,對軼說:「孩子們交給你了,我們去了。」
話音落下,還不等軼反應,三個人便消失在了他們的面前。
這時,安慰小雨的言兒看三人不見了,剛才還嘻嘻笑著的小臉上,眼睛紅了一圈。
「小雨,其實我也想去人間的,說不定能見到媽媽呢。」突然,他這麼說。
「為什麼呀,你不是說你出世后,你的媽媽就不在嗎?」
「嗯……」言兒抬起脖子,看著青殿那富麗堂皇的天花板,想了很久才說:「我也不知道,就是剛才你媽媽不能動了的時候,我腦袋裡,有了一個影子。」
「什麼影子啊?」
言兒沒有著急回答,他而是眼睛上挑,很機靈的轉了轉他的大眼睛后,他的銀白色白髮里,露出了他那兩隻毛茸茸的白耳朵。
接著,他才回答:「和我一樣,長白耳朵的女人,應該是我媽媽吧。」
言兒轉移了注意力,小雨不哭了,他抬起手摸了摸言兒的耳朵,問他:「你想你的媽媽和爸爸嗎?」
「我才不想我爸爸呢!」
說罷,他一扭頭,背著小手就朝深殿內走去了,軼沒心思聽兩個小屁孩子講話,早就去布置結界了,而小雨站在原地,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而之前還安慰小雨的言兒,在轉過彎,走到別人看不見的走廊時,他抬起小手,趕緊抹了兩把淚,稚嫩的小臉迅速又恢復了平靜。
此時,人間。
召喚神,不是只有這些道具和咒語就行,單憑念誦那個咒語,就會消耗精氣和力氣,她這才念誦了三兩分鐘,可真的是太耗心神,她能感覺到坤霓這副小身板有點經受不住召喚神帶來的負荷。
甚至她現在這隻相當於幾百年道行的靈魂,也著實吃不消。
有的人,召鬼都會被反噬,她現在可是在召神。
她的額頭全是虛汗,嘴唇都發了白,澈在一旁看的緊張,他雖沒言語,但看白月眼睛都快睜不動時,他飄到她身邊,抬手就準備去捂她的嘴,不想讓她再念了。
可是,白月就像猜到了他的動作,腦袋一歪,躲過了。
這澈在發了話:「夠了,若是重能感知到我們的術,咒已經念夠了!」
「哥哥……我太想見到重哥哥了,我必須見到啊。」她現在說話已經是有氣無力的,並努力瞪了瞪眼睛,沖澈露出了個辛酸的笑:「我得問清楚我兒子的下落呢,不然我難受啊。」
澈剛想回答時,突然他就像察覺到了什麼,剛張開的嘴合上,就在白月的眼前,忽而化作一團煙,散的無了蹤跡。
迷迷糊糊的白月以為自己看錯了,可在她眨了幾下眼睛后,發現澈真的不見了,怎麼回事?
就在她費力直起身子,想要一看究竟時,突然……
她的餘光,瞥向了那樣的一幕。
在那鮮少人經過的小巷巷口,落日的餘暉鋪灑在了檸青色的柏油路上,路旁那小小的人形路燈杆子融在夕陽中。
就是在那城市中最普通最不會被人留意的街景中,拐角處,走來了三個人。
一個身著白色襯衫,簡單筆直西裝褲,看起來溫文爾雅,氣質彬彬的男人,和一個身著連衣長裙,連頭髮絲兒都洋溢著美的女人,他們一人走左,一人走右,兩人中間,拉著一個可愛的,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他們,朝坐在牆角陰影處的她走了過來。
當三個人越走越近,她越來越看得清楚他們的臉時,她疲累到懶得做表情的臉上,悄無聲息的滑下了眼淚。
念咒念到乾裂的,又被眼淚浸濕了幾分的唇突然一張一合,「安……」
可她的話還沒說完,明明還在遠處走著的梨白,趁著小巷並無什麼人,她在下一瞬間,就瞬身到了她的面前。
一雙冰涼的手突然捧住了她的手,涼涼的體溫讓她有了些精神,隨後,梨白雙眼猛的濕潤,對她說道:「黎野……」
當這個名字說出來后,梨白自己都愣了愣,而後她立馬改口:「白月。」
她不客氣的笑了笑,眼淚划進了嘴角內,「安安。」
當時過境遷,她們在數年前,都以另一個身份來到這個世界,並成了朋友后,當如今再遇見,想起來的不是遙遠的過去,而是才過去不久的那段「現在」。
可是當初她們因都有自己的事情去做,一分開后,就再沒有過彼此的消息。
如今再一見。
梨白想起的,是曾經她推開了宿舍的門,與黎野初見的場景。
如今再見到那段故事裡的人,那些曾經的喜怒哀樂重回腦海后,她的心情卻不是傷感,而是覺得……原來事情過去后,才會發覺時間,流逝的是那麼的快,當幸福降臨,之前的苦難都是過眼雲煙。
重帶著雪兒,朝她們走過去的時候,雪兒問他:「爸爸,路上您不是說,會見到玄冥伯父嗎,他怎麼不在呀?」
是啊。
他明明剛才還在的,怎麼一下子就不見了呢?
「可能……」重的喉結滾動,聲音夾雜著淡淡的顫音,「可能是許久沒和爸爸相見了,他也會害羞吧。」
這一霎那。
曾經的一切過往,流轉腦海。
若是沒有那一場戰爭,他們也不會走現在的這些路。
玄冥,還是神界祖巫之首,巫族領袖。
而這位領袖,他的哥哥,曾經在戰爭打響后,先殺了自己的妻子,然後那顆心徹底冰冷,帶領他一眾兄弟姐妹,與妖族拼個你死我活。
就是那個時候,他玄冥,聯合其他兄弟威脅他殺掉自己的妻子,梨白。
梨白本是崑崙山脈上建木神樹上開的一朵無根花,卻被他以神力將妖靈移到了一棵樹上,並改了她的體質,梨白的血有毒,可以滋養世間所有的妖物。
那麼,在戰爭中,梨白若是被妖族利用,無疑成了妖族的補給品,會成為巫族的阻礙。
而他,自然是捨不得殺自己的愛妻。
可若是不殺梨白,那就把龍族和狐族全部屠殺掉。
而龍族裡,有一龍女,名敖汐,是他木神的屬神,狐族裡,有一公主,名塗山白月,是他弟弟登彥最愛的女人。
玄冥逼他做出如此的事,所以……
他召他從神界回來,卻不肯露臉,怕是在對曾經的所作所為存在歉疚吧。
曾經澈對他說——
你若為一己私慾而至天下蒼生不顧,造成生靈塗炭,你與她有何顏面苟活神界?
那時他反駁:重做不到玄冥哥哥這般為了六界,親手殺死嫂嫂的大義。
後來澈又說:因你嫂嫂,不如六界重。
當初聽了這樣的話,他就在想,陪伴他很久很久的嫂嫂,如果聽到這樣的話,會怎麼想?
然後再一想,如果他對安兒說,她不如六界重,安兒是否會覺得他不在乎她?
最後得出答案,女子們,怎麼也要傷心吧,她們把一切都奉獻給了他們,最後的結局若是被自己所愛的人親手殺死,該得多疼。
那時他覺得自己這位哥哥,太過涼薄啊。
可之後,澈還是要他必須在屠殺妖族和殺掉梨白做一個選擇,還說了那樣的一句話——
有多大的能力,就要承受多大的痛苦。
一語成讖。
現在凡界一片繁榮,無疑是人類文明最鼎盛的時期,他們這樣的神,幾乎是淡出了人類的視線內。
這應該是澈最想看到的,最期盼的結果。
可是呢。
他看到自己的兄弟來了,不敢見。
殺死的妻子,如今還不隻身處何處。
而他堂堂至尊祖巫,現在也淪落的連最下等的鬼都不如,靈魂都不完整。
澈啊澈,想笑話你,話到嘴邊,卻是心疼。
沒有你,我如今也不會和安兒在一起,沒有你……咱們的兄弟姐妹也無重生可以自由的機會。
我們都算解脫了,除了彥遭遇了點突髮狀況。
可只有你……
狼狽至極,毫無所依。
你曾經能力籠罩蒼穹,如今……你的痛苦,有多少呢?
他很想問澈,瘋狂的想。
那雙桃眸紅的厲害,被女兒看在了眼裡,女兒的手擔心的拽了拽他,「爸爸?」
「雪兒,能不能給爸爸兩支,你的梨樹枝呢?」
雪兒愣了愣,但還是很乖的抬起兩隻小手,手掌上突然長出了梨樹枝,還牽連著她體內的血。
待梨樹枝都長起了花苞時,重從她的手掌上,果斷的將兩支樹枝一折,往前走了兩步,聲音輕輕的自言自語道:「既然要見,何必要躲。」
明顯,他是在給消失的澈說的,梨白和白月聽見后,朝他看了去,但周圍並無人應,澈也沒出現。
巷子外偶爾飄來汽笛的聲音,重抬頭看了看四周,抬起了一隻手,忽然在這條巷子布了一層屏障結界,這樣就算要路過此地的路人,也不會看見他們。
而後他繼續道:「怎,是怕我怨你?」
「若我怨你,何必帶妻兒一起過來,還是哥哥當重是傻子,猜不出你的所想。」
他顫抖的聲線里,隱有一種怒氣。
說到這裡,他不說了,目光直直看向了小巷的最角落。
氣氛突然沉鬱的不行。
良久后——
空氣里飄來了澈的聲音:「看你家室圓滿,甚有欣慰。」
他答了,可人卻不出現,這樣重有些惱火。
「呵,就說這樣的一句?我用你侄女的仙骨,本想為你塑一身軀,你便躲著?」
這話音一落,倏然,重的面前,出現了一個與他等高,面容上除了眼睛不像,其他地方極為相似的男人。
澈終於肯現身了。
他那張臉,沒了在穆甄和白月前會流露的溫柔,表情陰沉如永不融化的冰,他看了重一眼,隨後目光,移到了雪兒身上。
而後,他依舊沒什麼太大表情,冷冷道:「容貌像安。」
看他出現,就說的這樣冷冰冰的話,重無奈的握緊了拳頭,可最後,他還是有那麼點沒出息的,眼睛噙著淡淡的濕潤,道了一聲:「哥哥。」
「謝謝你肯來見我。」澈答。
語氣有那麼點卑微。
「為何要謝?」重很不愛聽他這麼見外,「堂堂玄冥,竟然要謝我?」
澈緩緩眨了眨眸,目光沒有看重,而是又忍不住看了雪兒一眼,有些漫不經心的答:「我已不是冬神。」
「澈!」重怒了一聲,嚇的雪兒一怔,隨後他抬起手,一把握住了澈的肩,「你我……六千多年都沒見了……」
「六千年是個可怕的時間,可更可怕的是,你那冷淡的性子,竟然消減了幾分!」
澈瞥他一眼,側了側臉,「萬物都在改變,我又怎會例外?」
可這樣的話根本說服不了重,他的手指捏進了玄冥的那一道殘魂里,眼睛里突然滑下一行淡淡的清淚:「告訴我哥哥,當年我死後,你與東皇太一,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們是否遇到了什麼人!」
「為何你會淪落到這般模樣!」
說到這裡,重薄薄的下唇都在抖,他看起來是在生氣,可臉上的表情,分明是心疼。
到底是兄弟。
他們雖誕生蒼穹之內,無父無母,可因體內某些聯繫,他們還是連著血肉的手足。
澈垂下來眸,一直看著夢裡懵懂的雪兒。
是,他剛才又口是心非了。
明明一開始注意到重的女兒后,他就覺得孩子很漂亮,而且……他以前雖不愛與人說道,可心裡也覺得重還是有眼光的,梨白的確不錯。
而且這時,他還就突然想起,曾經貞兒有孕時,她說過自己做過胎夢,說自己或許會生育一女。
重和梨白的女兒,長的那麼像為妖神的母親,他的貞兒也是妖神,若是有女,也像貞兒吧。
現在看重的孩子,感覺臉上的謹慎表情,和精明的眼睛,他能感覺到孩子的性格應該像重,若是有女,孩子會像他嗎?
重在問他正事,他卻開了小差。
無奈重又將聲音抬高了幾度,道:「戰後我重生為伏羲臣子時,我才知你竟然偷偷將我與其他兄弟姐妹的天魂封印在了你玄冥寒鏡之內,留我們重生的機會,可你呢!」
「天魂才能重生,你留著這一縷地魂扮最低等的鬼魂,你能做什麼!」
「你為何要把自己推到如此不堪一擊,毫無退路的地步,你告訴我……為什麼當初不把一切說明白,為何不告訴我,你殺死嫂嫂真正的原因!」
「重。」這時,他才淡淡叫了他一聲,「別問我太多,累。」
這句話,讓重震了震。
和澈做兄弟經歷了好幾個海枯石爛的巨輪歲月,他第一次聽他說累。
「好,既然如此,那你告訴我……把登彥擄走之人和你有無關係,他是什麼人,在什麼地方,也好讓我早些做好防患。」
他們對話的時候,白月和梨白就靜靜的聽著,當白月聽到登彥的名字后,她一下子直起了身子,耳朵都豎了起來。
可是,澈明擺了不願意白月聽,他直接了當的說:「借一步說話。」
重知道澈是什麼意思,他拍了拍雪兒的肩,讓她去找梨白,然後在澈和他周圍又布起了一層結界,隔開了兩個女人。
看此,白月重重的嘆了口氣。
知道不會聽到兩人講話,梨白和白月說起了話:
「重雖重新回到木神之位了,可他因種種原因,神力損失的差不多了,如今也就數千年的力量,還不如登彥。」
「去年冥界出事,他為了救登彥也受了重傷,被三生石送回了神界,而之前我帶著我的孩子,還有你們的言兒,早一步去了神界。」
「神界才過了一天,重方才還在療養傷口,我也是在熟悉舊日棲息之地,給孩子布置房間,就被你們召來了。」
她話說的平常,可白月聽了之後,那雙眼卻閃亮的不行,「我的言兒?我的言兒在神界!他沒事!」
梨白點點頭,隨後皺起眉,道:「嗯,怎麼可能會讓你的孩子有事嘛!」
聽了此話,白月瞬間哭了。
「孩子,長什麼樣子!我……我還沒見過呢!」
「嗯……重說像你,我覺得像彥,總之可愛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