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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豁皮書記

  第二天傍晚,周紅英和陳康陽又來到楊木青的寢室。


  陳康陽拿來了四盒紅梅牌香煙和二兩苦丁茶,見楊木青掏出兩塊錢給他,便客氣地說:“算了、算了。”


  周紅英伸手從陳康陽麵前抓過錢,一下子塞進楊木青衣兜裏,說:“該老大哥奉送的!”


  她又衝著陳康陽說:“取得大嫂意見莫得?允不允許明天辦招待?我當陪客!”


  “請、請、請!明天都去!”陳康陽紅著臉說。


  “隻有木青去了,我哪去得成喲,還有兩個娃兒要上學,莫人煮飯。”周紅英認真地說。


  楊木青趕緊說:“我也領情了!我們出來是一個整體,不大好單獨行動。”


  想了一下又扯謊道:“轉來時一定登門拜訪!請問嫂子好。”


  又對周紅英說:“請代問王同誌好!”


  王同誌是指周紅英的丈夫。


  在綿城絲綢廠參觀三天後,乘火車來到了新縣絹紡廠。


  新絹新辦不久,由一個叫烏國正的縣委委員任廠長。


  這個廠借用一座廟宇做臨時廠房,設備雖簡陋,但生產秩序和工作紀律還好。


  楊木青一行八人抵達後,烏廠長立即召開了技術員以上的幹部會議,給這群參觀者介紹了該廠的情況。


  楊木青覺得有不少經驗值得學習、借鑒,他用筆認真地記錄下來。


  既然出來參觀,免不了要遊山玩水。朱鳳廠沒有明文規定不許借參觀之名遊覽名勝古跡。


  因此,在參觀完新縣絹紡廠之後,他們按照烏廠長的建議去了桂湖公園。


  走進桂湖公園,是在一個陰暗的下午。


  桂湖公園的門前貼著一幅對聯,是當代文豪郭XX提的詞。


  走進門就看見一麵薄薄的巨石上展現出“桂湖”二字。


  這筆鋒蒼勁、龍飛鳳舞的兩個字也是郭老的親筆。


  桂湖公園還留著十年動亂的痕跡,象是一個被糟蹋過的美人,顯得凋零、衰老;

  在幹枯的荷葉池湖裏,青苔和浮萍密布;

  湖中有六個亭,亭內木柱和欄杆上到處都是造反口號,有的是用白粉筆寫的;有的是用木炭寫的;有的是用刀刻的;


  間或也能看見一些大幅標語,有的被風吹雨打後已經褪色;


  有的已經變得殘缺不全了;

  桂湖公園這個經曆了磨難的美人雖然遍體鱗傷,仍在向參觀者證明她的生命力十分強大。


  隻見一棵棵高大挺拔的桂樹依傍在湖邊,雖沒有散發芬芳的花朵,卻有碧綠茂密的枝葉;

  古色古香的珠紅色亭台樓閣傲然佇立在湖麵上或修竹中。


  由於文化大革命把人民群眾與花香鳥語徹底隔絕起來,楊木青他們一踏進桂湖公園這個美不勝收的天地,就變成了初進大觀園的劉姥姥,一個個帶著強烈的新奇感東奔西走,東張西望,東摸西摸。


  當他們爬上牆垣,正站在炮台上眺望四周時,一陣涼風吹過,緊接著是點點零星小雨落了下來,他們覺得清心舒暢,玩的興致更高了;

  不料很快飄來一大片烏雲,緊接著瓢潑大雨從天而降,他們隻好東躲西藏。


  很快雨過天晴,太陽從烏雲中又露出了笑臉,笑嘻嘻地把楊木青一行人送出了桂湖公園,又笑眯眯地在寶光寺迎接了他們。


  寶光寺的熱鬧是屬於渡金泥像的,廟宇裏到處都是羅漢,極難見到人影,顯得陰森、冷清。


  羅漢千姿百態、千形怪狀,有哭的、笑的、哀的、怨的、怒的、恨的……


  有的凶神惡煞,有的慈眉善目。


  有人建議數羅漢,據說根據自己的年齡數,今年多少歲就數多少個羅漢,然後看那個羅漢是什麽麵相,這個羅漢代表自己;

  自己的靈魂是善是惡,是美是醜,各人心裏就清楚了。


  雖說這是迷信的說法,但楊木青他們都信以為真,爭先恐後地數起了羅漢。


  楊木青數到了一個笑容可掬的羅漢,他開心極了。


  數完羅漢又去摸福。


  一個“福”字刻在一麵牆上,遊客閉著眼睛從一米遠的位置朝“福”字走過去,摸到福字就有福氣。


  楊木青和七個同伴都去碰運氣,有的摸中了,有的沒摸中又重新摸,樂此不疲地玩這個遊戲,摸了又摸,同時笑得彎腰駝背,沒法嚴肅起來。


  在新縣玩了一天,楊木青他們對這個小縣城讚不絕口,這個說新縣雖小,但街道幹淨整潔,房屋也整齊;


  那個說新縣的東西便利,兩角錢吃個早飯可以吃飽,做饅頭的灰麵又白又細還莫得堿。


  他們帶著對新縣的依依不舍之情坐上了去成都的火車。


  離開新縣的時候是個大清早,太陽還沒出來,他們站在臨時公交車站台上,想搭公交車去火車站。


  等呀望呀,把太陽都等了出來,也沒望來一輛公交車。


  頂著日頭等到臨近中午了,終於等來了一輛去火車站的公交車。


  在火車站又接著等呀望呀,十一點多鍾,終於看到火車來了。


  楊木青這是第二次坐火車,上次去成都裝配眼睛,到什邡後頭一次坐上火車去了成都。


  那是半夜三更,沒看清火車的樣子。


  這次大白天有機會看到火車的樣子了,他象相親似的盯著這輛火車打量。


  後來回到家裏,楊木青給孩子們這樣描述了火車:

  “火車象一條巨龍,它在老遠老遠就發出‘嗡嗡’的狂吼,象老虎叫,又象狼叫,還象牛叫聲;


  吐出一股濃煙直衝藍天,在火車頭喘氣的同時,車身搖得‘叮叮哐哐’地響;

  慢慢爬進車站,橫臥在鐵軌上,鐵軌就象平放在路麵的梯子一樣;

  一節節車廂裝滿了人和貨物.……”


  由於是小站,停留時間太短,沒等楊木青把眼前這列火車看個仔細,火車漸漸開走了。


  忽然,幾個農民打扮的中、老年婦女匆忙趕來,象是沒票想搭白車的,在火車啟動後,她們跟著火車拚命跑;


  有個五十來歲的婦女用布袋把一個一、二歲的孩子背在背上,她跑在最前頭,一個箭步跳上火車邊沿,雙手緊緊抓起窗門,任隨巨龍飛奔。


  列車走了很遠很遠,還看得見她頭上那條花頭巾在隨風飄揚。


  站台上的旅客都在替她擔心:“太險了啊!”


  也有人說這是文革串聯時期扒車精神的再現。


  楊木青他們終於坐上了去成都的火車。


  車廂象一座舊式倉庫,左右兩側是木板裝製而成的,有一個洞口作為出氣口,車廂裏沒有座位,隻能站立,連手抓的東西都沒有;

  車廂裏臭烘烘的,還有豬叫聲,有些農民把豬也牽了進來。


  一打聽,才得知這是一輛短途貨車,票價隻有兩角,也隻能享受人畜共乘的待遇了。


  車子一晃動,大家就搖搖擺擺,為了防跌,互相抓肩膀,扯衣角;


  幸好十分擁擠,擠成一團,想摔倒也倒不下去;


  就是倒下去了,還有肥豬墊背,大可不必擔心摔成腦震蕩。


  離開成都火車站,楊木青他們帶著行李來到成都展覽館那條街,在一家小食店把午飯和晚飯一起吃了。


  走出門準備去輕工局,正愁不知往哪兒走,恰巧碰上朱鳳廠銷售科辦事員唐義勇,他把楊木青他們帶到了輕工局。


  剛到門口,見門口停了輛半新不舊的乳白色小車,從車門走出一男一女,男的五十來歲,是楊木青不認識的;

  女的就是劉雲華。


  “九大”代表劉雲華坐直升飛機飛到省輕工局副局長的寶座上來了。


  劉雲華當了廠黨委副書記之後嫌名字不好聽,就改了名,叫劉筆。


  雖說新名顯得洋氣,但楊木青給她取了個綽號叫“豁皮書記”。


  果城人罵人土氣就罵“農豁皮”“農豁豁的”。


  看到楊木青一群人來了,劉筆主動打招呼,笑眯眯地說:“你們幾爺子邀得還齊嘢!”


  她對凡是迎上去的人都一一握了手。


  楊木青站在後麵,沒握手,也沒喊她;


  他和劉筆的眼光碰在一起就立即閃開了,互相都隻是一瞟,既不仇視,也不親熱,隻是平平常常的一瞥罷了。


  劉筆還是那樣幹瘦、黝黑;

  衣著極為簡樸,似乎衣褲都沒收拾整齊,仍保持著“豁皮書記”的光榮作風;


  她握手時伸出的中指和食指顯得黃乎乎的,象是被煙熏烤過度的樣子;


  有人喊她“書記”,有人喊她“局長”,她咧嘴笑,露出一口黃牙,把她顯得更加蒼老;

  眼角多了魚尾紋,額頭添了五線譜,顴骨突突,下巴尖尖,沒有五十年代和楊木青談戀愛時那麽好看了。


  雖然前女友當了官,但楊木青從沒去巴結過劉筆,他打心眼裏鄙視她,加之在文革中兩人派性不同,處於對立麵,一直形同陌路。


  不過劉筆並沒利用職權整過楊木青,相反,她還幫過楊木青一次忙。


  有次楊木青的大兒楊慶被常應科的兒子打了,這事鬧得驚天動地,又成了茶館的熱門話題。


  楊木青怒氣衝衝地撞進劉筆辦公室,劈頭一句就嚷道:“劉雲華,未必然這事你也不管麽?”


  劉筆笑咪咪地接待了他,又是讓座,又是倒茶,最後以管政工的副書記身份出麵做了調解。


  楊木青覺得劉筆在這件事上沒有虧待他,沒跟他擺政工書記的架子,那以後對劉筆的印象有所改觀,宿怨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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