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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再續前緣

  那天早上,楊木青經過總務科附近,看到渾名叫“趙矮子”的趙懷禮手拿半張黃色草紙,站在一根板凳上,把它貼在了總務科當道的牆壁上。


  趙矮子動作之麻利,實屬罕見,讓楊木青瞠目結舌。


  趙矮子平時動作很緩慢。


  這張黃色草紙就是讓常應科萬劫不複的大字報。


  大字報說常應科是“五五暴動”分子。


  楊木青看完大字報,邊走邊想:“趙懷禮原來是生技科搞勞保的辦事員,遊白成當科長,是緊跟遊白成的。


  遊白成當上廠長、黨委書記,就把他提起來當工資科長;

  一直是緊跟‘遊常死黨’的紅人。


  清隊的時候,遊常死黨進了學習班,趙矮子又投靠了遊常的死對頭孫田秀。


  現在又給常應科貼了這張要命的大字報。


  看來常應科結合不成了。”


  果然如楊木青所料,“五五暴動”問題弄得常應科得不到解放和結合;


  往後把朱鳳廠陷入了越來越深的派性鬥爭——保他的、反他的,以大字報的方式打派仗,打得更猛烈了。


  見遊白成解放了、結合了,又當了黨委書記,趙矮子又去吹捧遊白成,楊木青覺得趙矮子十分可憎、可恨、可鄙,盡量不與他打交道。


  沒過多久,學習班又接到了新的任務,清查“五一六反革命分子”。


  五一六反革命分子,是指文革中北京的“首都五一六紅衛兵團”。


  這是個極左組織,曾利用中央的“五一六通知”來散發攻擊周總理的傳單。


  據上麵的指示說,造反派兩派都混有“五一六分子”,清隊不清派。


  說是這樣說,但執行起來就走了樣。


  由砸派控製了的學習班趁機把棒棒頭頭柳召珍、李友才等人都當作“五一六分子”弄進學習班清查。


  李友才當過鄉公所文書;


  幾個棒棒頭頭都有“偽三青團”等曆史問題。


  砸派這邊關進學習班的,隻有一個犯有經濟問題的斯成雲。


  進了學習班,為了蒙混過關,有的耍滑頭,亂交待一氣;

  餘光潔說:“我多的問題都交待出來了。”


  由於逼供,取得的口供大都是假的,廠裏組織大量的人去搞外查內調,最後很多問題都落實不了。


  象劉心德、餘光潔、於根先、李成渝等人的“特務”一直定不了案;又不敢把他們放出去,隻好讓他們在學習班跟著可靠分子一起值班守夜。


  本來是清理階級隊伍的學習班,到頭來變成了牛棚、監獄,亂七八糟的人都關了進來,連偷雞摸狗的小偷也進了學習班。


  成天搞階級鬥爭,越往後走,越沒啥鬥頭了。有問題的人,揭也揭了,批也批了,交待也交待了,就等定案了。


  每天除了讀“紅寶書”、背“老三篇”和毛主席語錄、打掃清潔、挖防空洞之外,沒別的事可做。


  背語錄的時候笑料百出。


  有個屑物場的女工是從附近農村招來的臨時工,大字不識一個,因偷繭巴被關進學習班,跟著學了幾天語錄。


  叫她背“團結、緊張、嚴肅、活潑”,她背成了:“壇子緊裝鹽菜蘿卜。”


  把大家笑得彎腰駝背。


  那以後大家一看到她就忍不住發笑。


  藍校長見她把學習班的嚴肅、緊張氣氛搞活潑了,就下令把她放了出去。


  牛鬼蛇神關在一起,雖是天涯同命鳥,仍要勾心鬥角;


  都想爭著做監管;

  利用檢舉、揭發來爭取當積極分子,然後就獲得了守夜、值班的資格。


  這期間,楊木青不再充當批鬥會代言人了,從前台轉入了幕後;

  主要任務是寫少量的批判文章、編繪大批判漫畫、整理小報材料。


  成了禦用文人。


  一次在廁所小解,楊木青碰到了廠辦室副主任陳孝順。


  陳孝順說:“老楊技術員成了政治理論家了。”


  楊木青認為陳孝順是老實人,不會說風涼話,隻一笑了之。


  隨著局勢的變化,一般幹部逐步走向結合,但是楊木青遲遲沒能被結合,仍困在學習班。


  除了寫寫畫畫之外,也要值班守夜。


  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楊木青同李成渝坐在孤燈下守夜。


  風搖竹葉沙沙響;

  竹枝撫摸牆外的茅屋。


  這情景引起了楊木青的聯想。


  他仿佛看到了黃碧雲躺在茅屋裏那架寬大的床上含嗔帶羞的微笑。


  武鬥結束後,黃碧雲從重慶探夫回來,把家從果城又搬回了朱鳳廠,在後廠門口租了一間茅屋;

  同住的有她七十多歲的老娘和兩女一兒。


  那天晚上,廠俱樂部正在演戲,楊木青看了一陣覺得有點悶熱,就回家拿了洗澡用具往澡堂走去。


  經過洗衣房時,聽到有人在喊他:“楊老師還沒休息?”


  他一扭頭,隻見黃碧雲邊洗衣服邊跟他打招呼。


  “啊!原來是你!”


  他興奮地大步跨過去說:“還有多少沒清?我來幫你清!”


  說著就挽起袖子動起手來。


  “莫把衣服弄髒了,雅平要說你的。”她伸手把衣服搶了過來笑著說,“聽說你在家裏最懶了,全是她給你洗衣。”


  “你就不曉得別個的特殊情況。”


  楊木青的臉紅了,委屈地說。


  “啊?”


  黃碧雲想了一下,立即恍然大悟:“你的手折斷過的!是應該互相體貼。”


  “碧雲,要是你,你能體貼我麽?”


  見洗衣房沒別人,楊木青挑起了感情話題。


  “不說這些了,木青。”她羞澀地低下頭。


  過了一會,她眼裏噙著淚花說:“隻怪我過去不懂事!”


  “不,隻怪我性急、魯莽!

  ……就被人笑、笑黃了。”


  他們把最後一件衣服洗好後,他摻扶著她洗腳。


  她把整個身子都依靠在他身上;


  頭挨頭、臉挨臉。


  他趁機親她。


  他們熱烈地親吻,象一對幸福的戀人。


  這一刻是楊木青感到最幸福的時刻,他種下的一顆相思樹悄悄地結了果;


  他終於吻到了他最想吻的心上人。


  親的時間不長,生怕被人撞見。


  一陣短暫的衝動過後,黃碧雲恢複了理智,推開楊木青說:“木青,我們不能做對不起雅平的事!

  雖然你一直喜歡我。


  假設你真正愛我,我又值得你愛的話,我們的感情,無論哪一點都不能達到夫妻感情。不然,對不起我們的子女!”


  見他不吭聲,她期待地看著他哀求道:“你能答應我這個要求麽?”


  見他還是不吭聲,她又解釋說:“隻有不超出這個界線,我們才能經常地、正常地友好。我相信你能理智地做到!”


  見黃碧雲態度如此堅決,楊木青不得不讚同道:“的確!我是要拿出毅力和理智來做到這一點的!”


  “果真如此,那我歡迎你經常到我家來耍!”


  一陣秋風吹過後,天上的浮雲散了,月牙兒顯得亮晶晶。


  楊木青和黃碧雲肩並肩、有說有笑地朝老廠門走去。


  是楊木青端的裝了幹淨衣服的臉盆。


  一路上碰到了一些熟人,他倆都朝熟人點頭打招呼;


  也有人用奇怪的眼光看著這對名人;


  有人說:“你們忘不了老交情。”


  他倆甜甜地相視而笑。


  在經過老廠門口的時候,正在值班的門崗尤麻子大聲打招呼:“楊老師,你們轉路啊?”


  “不,我送她!”楊木青大大方方地回答。


  “老廠門口這邊路燈太少了!碧雲你怕不怕?”


  “走慣了是一樣的。”


  還有幾步路就要到家門口了。


  黃碧雲把那間茅屋指給楊木青看後,說:“不送了。木青,你也那麽遠。早點回去吧,免得雅平擔心。”


  “好。明天見!祝你晚安!”


  “好好休息哇!你慢走!我不送你了!”


  說完一轉身,黃碧雲消失在黑夜中。


  那以後,他和黃碧雲又親密接觸了。


  在人前也是大大方方地並肩而行;


  他每天都要抽一小時去她車位幫忙添緒;


  邊添邊談;


  談思想、談寫的文章、拉家常。


  他們成了無話不談的知已。


  有次,剛被結合進革委會的副主任李清正到車間巡查,轉到黃碧雲這台,看到楊木青在幫她添緒,便打趣他倆說:“你倆真是老搭檔。沒忘舊情!”


  這話讓楊木青感到非常開心和欣慰。


  他越想越自豪:“我眼中有珠,沒有看錯人。碧雲是個可愛而又正派的人。


  當初那些人說:‘楊木青單相思,想黃碧雲想得發了瘋、想得要死、為她開除了團籍、差點丟了命,可惜別個並不愛他。’


  現在,我雖然沒有得到她的身,但是已經得到了她的心。這是金錢也換不來的。


  這等於是給那些嘲笑我的人扇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楊木青和黃碧雲頻繁接觸,不時擦出激情火花,盡管有很多機會在一起,彼此是那麽親熱,似乎在彌補五十年代留下了遺憾的愛情生活,但他們仍保持了底線,隻互吻過,沒有以身相許。


  他們認為肉體的苟合是道德敗壞的醜事。


  因此死死地把守住了這個緊要關口。


  幾聲雞鳴把楊木青從回憶中驚醒。


  隻見東方現出了魚肚白,繁星失去了它的光色。


  “天亮了!”他揉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一個哈欠。


  看看手表,還沒到交班的時間。


  點了支煙,邊抽邊低頭接著回想往事:

  “假設我們結合了,你會不會對我使性子?別個說你在雅平麵前光耍大丈夫威風。”


  黃碧雲溫柔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來。


  “不,這是她不理解我的心情。


  我們這些家庭出身不好的子女一輩子甩不掉包袱,別個心多煩啊!

  她要象你這麽理解我就好了!


  上次李成渝和我一起守夜的時候說,58年我幫他寫黨內文章,末了常應科還攻擊他包庇、重用壞人。


  這些事,你說叫人心煩不煩?冒不冒火?”


  “那也不該在她麵前冒呀!木青,二天要出氣向我出,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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