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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抄襲

  學習班剛成立,遊白成就進了學習班。


  他象床爛棉絮,不管怎麽壓也壓不出幾滴油——找不出多少問題來。


  因此,遊白成比其他當權派的待遇稍好點,可以象一般幹部一樣活動,平時也能參加值班守夜,看管牛鬼蛇神。


  批鬥劉心德的時候,遊白成就是現場看守之一。


  參加批鬥會的,除了學習班學員外,還有大批黨、團員積極分子。


  批鬥大會與文革造反派揪鬥牛鬼蛇神的情形大致相同。


  鬥爭會一開始,照例對著紅寶書朗讀幾段針對性強的語錄;

  接著宣布幾條紀律;

  再就是齊喊口號;

  喊完口號就把劉心德押到台子中央,叫他低頭交待問題,接受揭發、批判。


  又一陣雷鳴般的口號過後,劉心德向毛主席像三鞠躬完畢,然後向群眾認罪、交待問題。


  劉心德表麵上在宣讀《我的檢查交待》,實際上是在為自己申辯。


  他說:“我是奉組織之命派往‘五五暴動’組織,上林雲山去的。


  實際上我不是自己參加的反革命組織。”


  “五五暴動”是一個曆史事件。


  1950年5月4日、5日,一個由中統特務率領的反革命地下組織,發動二千多人在果城地區40多個鄉鎮暴動,失敗後逃回老窩林雲山。


  解放軍在5月5日晚上包圍了林雲山,第二天早晨兵分四路發起總攻,徹底摧毀了這個國民黨的特務組織。


  這次事件被稱作“五五暴動”。


  劉心德當過解放軍偵察兵,以臥底身份參加了“五五暴動”,給解放軍提供了重要情報。


  然而他是單線聯係,上線在暴動中犧牲後,他的身份得不到證明。


  “四清運動”一來,他參加“五五暴動”的事情說不清楚,就被打成了牛鬼蛇神;


  隻要朱鳳廠一搞批鬥會,他準跑不脫。


  劉心德還沒申辯完就激起了眾怒,群眾認為他態度不好、不老實交待,又讓他坐了一次“噴汽式飛機”。


  坐噴汽式飛機還算是夠文明的體罰。


  劉心德在牛棚裏呆的時間長了,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看到昔日威風八麵的保衛科長如今成了專政對象,顯得那麽狼狽、那麽窩囊,楊木青產生了惻隱之心。


  回想起兩人一起躲在宋家茅屋過一夜的情景,好幾次的口號都喊不出口,如鯁在喉,隻能一字一句地從牙縫裏擠出來。


  楊木青象南郭先生一樣混在人群中濫竽充數,跟呼口號、跟著舉手。


  哪怕喊得再輕也得張張嘴、舉舉手,這是態度問題;是觀點、立場問題。


  他害怕人家降罪於他,說他階級鬥爭性不強、立場不穩,不得不在呼口號同時,半握起拳頭舉一舉,假裝批鬥。


  學習班搬回廠後,並不象楊木青想象的那麽方便,反倒惹他心煩。


  由於規定不準回家吃住,碰巧一歲多的女兒又感冒了;

  生病的小孩特別黏父母,不肯要保姆劉婆婆帶,蘇雅平請不脫假,那周要上白班,白天沒法帶孩子;

  楊木青想請假,學習班也不讓他請假,他隻得把女兒帶進學習班,等她媽下班了再接回家。


  然而賈義道指責了楊木青,不許他把女兒帶進學習班。


  賈義道還沒談過戀愛,新兵娃娃無法體諒當父親的心情。


  幸好雷中烈出麵幹涉,三公主才留在了學習班跟父親一起學習,成了學習班年齡最小的學員。


  還在娘胎裏就陪母親爬軍車、站高板凳;

  還在呀呀學語又隨父親一起在“清理階級隊伍學習班”上課;

  後來還是學齡前兒童又被父親裝在籮筐裏挑到繭站出莊。


  三公主不僅出生方式與眾不同,連命運也具有傳奇色彩。


  楊木青被賈義道訓斥後,心被一種深沉的悲痛糾纏著,沒心思學習了,每天帶雙耳朵,隻聽不說。


  在分組會上討論發言時,組長楊鬆林科長動員、啟發、點名,逼他發言,他也是人雲亦雲。


  批完劉心德之後,其他牛鬼蛇神一一亮相,輪流挨鬥。


  凡是被四清清理出來的牛鬼蛇神都成了批鬥對象。


  正鬥得起勁時,又接到上級最新指示,要搞“上掛下聯”。


  上掛就是上有活教材,下聯就是下有活把子。


  一句話,從中央到地方,該批的都要批。


  活教材是中央的劉鄧走資派以及“彭羅陸楊反黨集團”;

  活把子是四川省革委會的反黨亂軍分子劉X挺、張X挺(這二人是一對夫妻);


  批了中央和省上的“黑六論”,還要聯係自己清除“黑六論”的餘毒。


  人人必須表態。


  那是一個陰天,下了幾顆毛毛雨,氣候略帶絲絲寒意。


  早飯過後,又是一陣緊急集合的哨聲響起。


  集合後,賈義道用軍人命令似的語氣下了通知:“開會!”


  在幹打壘一間屋子裏擠滿了一屋人。


  操口普通話的賈義道用生硬語調說:“今天大家學習文件,批判劉、張反黨亂軍的黑六論。


  關於怎麽學、怎麽寫,請趙元文同誌給我們講。”


  緊接著,廠辦主任趙元文給大家做了安排:“文件下發到小組,每組一份。


  先學文件,看人家大批判組是啷門批的,我們就啷門批。


  學了過後,允許傳閱,明天每人寫出大批判稿。這是任務!”


  回到學習小組,一陣語錄和老三篇的流利宣讀之後,組長楊鬆林又結結巴巴地讀了一篇地財貿係統大批判組寫的批判文章;


  緊接著就要每個學員結合本廠情況寫批判稿,要在一天內交上來。


  一聲令下,誰敢不服?


  接到任務後,楊木青立即找了幾張沒有格子的打字紙和筆,放在麵前思考著。


  劉X挺原是四川宜江地委書記,他妻子張X挺是宜江市委書記。


  文革之前,二人因嚴重違紀被開除了黨籍;


  文化大革命席卷全國的時候,夫妻倆妄圖亂中奪權,曾先後跑到北京同中央文革小組掛上了鉤。


  中央文革小組為劉、張翻了案,並讓他倆進入了四川革委會核心班子。


  劉、張夫婦手握大權便開始興風作浪,把一些反對他們的言行說成是刮“右傾翻案風”,在全省掀起一陣揪鬥“小爬蟲”“變色龍”的惡浪;


  利用派性搞武鬥,造成了嚴重惡果。


  四川的武鬥規模之大、範圍之廣、時間之長、死人之多、破壞程度之深,在全國都罕見;


  為了把更大、更多的權力控製在手裏,又把他們沒有掌握、控製的地區、單位都說成是“複舊”,在全省開展了曠日持久的“反複舊”運動。


  劉、張的表演終於激怒了最高層。


  一九六九年下半年,中央再次召開了“解決四川問題”的會議。


  這次會議明確指出:劉X挺、張X挺是個人野心家,妄圖反黨亂軍。


  黨中央號召群眾揭發、批判劉、張反黨亂軍的罪行。


  楊木青思考了一陣,覺得這文章不好寫,為了交差了事,隻有抄襲。


  他找楊組長要來了文件,從頭到尾默讀一遍,然後用較硬的鉛筆把需摘的字句輕微劃了一道印印;

  接著展紙行筆,用自己的語言寫起了批判稿。


  約兩個鍾頭,一氣嗬成。


  一遍都沒檢查就交了上去。


  心想:“管它錯字病句,反正是應差公文,又不得拿出來給大家看。”


  第二天吃過早飯,又是集合在頭天那間屋子裏。


  賈義道領著學員們一齊朗讀老三篇和毛主席語錄之後,由趙元文講話。


  他說:“從昨天同誌們交來的批判文章看,有的寫得很好,有的一般,有的差勁——說不客氣一點,叫作‘應付’。”


  歇了一下又說:“當然,這中間有個水平問題、認識問題、轉彎過程階段。


  好在大批判是長期性的……”


  講完話,接下來點名表揚了寫得好的作者。


  楊木青的名字也在其中。


  趙元文宣讀了幾篇寫得好的文章,最後說:“我們決定采用楊木青同誌的這篇佳作。”


  楊木青大吃一驚,不敢相信他抄襲的文章要被采用了,以為自己聽錯了。


  連他自己都不明白那篇東拚西湊的“佳作”佳在哪裏。


  起眼一看,隻見除了牛鬼蛇神沒來之外,所有靠邊站的當權派都在竊竊私語。


  楊木青耳朵尖,能聽到一些輕言細語。


  顯然,讚揚聲偏多。


  散會後,他進廁所小解,還在門外麵就聽到裏麵有人在議論:“別個本來就喜歡寫嘛!”“他的詩還寫得不錯嘢!”“楊木青筆下來得!”


  剛回到組裏,楊鬆林組長就通知他:“楊木青,藍校長叫你到辦公室去。”


  “清理階級隊伍”辦公室清靜、莊嚴。


  牆壁正中高貼著一張毛主席彩色巨幅像;

  兩邊是用仿宋體寫的毛主席語錄;


  牆壁上到處貼了許多有關清理階級隊伍的語錄、口號。


  都是清一色的白紙黑字,沒有花花綠綠。


  藍副校長坐在他的辦公桌前;


  對麵也有張桌子,陪坐的是已經結合了的廠黨委副書記孫田秀。


  他現在是革委會副主任兼團委書記,也是清隊委員會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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