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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進學習班

  楊木青的寢室就在門麵上,它外麵沒有磚石,隻是一層薄薄的篾泥壁,再外麵就是一層木板壁。


  莫說是機槍,就是獵槍打一顆子彈進來也穿得過夾壁,飛到屋裏打死人。


  楊木青快嚇死了,趕緊鑽進床底下趴著。


  幸好槍聲很快停止了。


  坐在街簷邊乘涼的興致被這突如其來的槍聲嚇跑了,大夥不敢出門,隻好上床睡覺。


  不料熟睡後,槍聲又象放火炮似的響了。


  “糟糕!”


  楊木青驚醒後,裹起被蓋朝床下一滾,躺在了地上。


  牙齒不由自主地磕上磕下,渾身打擺子似的抖個不停。


  這次槍聲十分密集,大約掃射了十多分鍾。


  隻聽見那子彈聲“絲”“嗬”“叭”嘣”地在區公所附近亂響。


  楊木青邊磕、邊抖、邊發揚阿Q精神,安慰自己:“就是子彈穿過夾壁也穿不過棉被!”


  一陣槍響過後鴉雀無聲。


  過了十來分鍾,楊木青又戰戰兢兢地爬上了床。


  仍用被子把腦袋和身子緊緊包裹起來,任憑大汗淋漓。


  此時此刻,他恨不得讓自己變成一隻蠶蛹,好鑽進厚厚的繭殼裏。


  忽然,一陣“哚哚哚”的敲門聲把他嚇得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正在發呆時,隻聽到秦站長嗡聲嗡氣地說:“不要怕!剛才是一輛武鬥車子從這兒開過,是區上打的槍,車子上也在還擊。


  是過路車,已經開走了。莫得啥子了!”


  話雖這麽說,然而子彈是沒長眼睛的,要是經常來這麽一輛“過路車”,也是很容易被流彈打死的。


  想到這些,楊木青每天都提心吊膽地過日子;

  巴不得快點收完繭子早點回家。


  沒隔兩天,到繭站做臨時工的農民陸續來了。


  他們都在附近住,都參加了派性組織,有的也是武鬥隊員。


  楊木青心想:“有了他們,繭站也安全,我們也保險。


  一有風吹草動,就可以同這些農民到鄉下避一避。”


  大概又隔了十多天,正是收繭最忙碌的階段,一天夜裏,楊木青他們正坐在街簷上乘涼,隻見從果城方向又開來了四十部大客車,是朝渠縣開去的;

  車上盡是棒棒。


  這是駐紮在嶽縣的最後一批棒棒撤出果城地區。


  四十部大客車一輛緊接一輛,如同一頭龐然大象,把花橋區守路的砸派顯得象一隻小螞蟻。


  砸派不敢伸出蟻腿絆丫一跟頭,隻好眼睜睜地看著敵軍大搖大擺地過路——沒有留下買路錢。


  這場麵看得楊木青他們又驚、又怕、又想笑,卻不敢笑,隻好拚命憋著。


  臨近國慶佳節,楊木青出莊已經過了四十多個日日夜夜。


  由於打仗,郵車不通,收不到信件,對家裏的事一無所知,楊木青非常想家。


  繭子剛一收完那天中午,吃了午飯,他就與雷出納在路上攔了一輛運糧食的拖拉機,搭拖拉機返回廣縣城繭站。


  拖拉機是到嶽縣的,要路過廣縣城。


  那天去花橋繭站的時候,雖是步行,但一路上驚驚慌慌,邊走邊問路,路漫漫,人淒涼,沒有心情觀賞田園風光;

  現在收完繭子返家,馬上要見到親人了,一路上的心情都充滿了喜悅和歡暢,也有了觀賞沿途景色的興致。


  他倆坐在拖鬥裏的糧包上,隨著崎嶇山路一邊爬行,一邊東張西望。


  雖然滿心歡喜,但不時也會緊張一陣子。


  一遇到萬丈懸崖的地方就心驚膽戰,生怕顛簸得非常厲害的拖拉機把他們和糧包子一起摔下山崖去。


  幸好這樣的慘劇始終隻在楊木青的腦海中浮現,沒有讓他身臨其境。


  謝天謝地,終於有驚無險地闖過了最危險的路段。


  離廣縣城不遠了,司機也鬆了口氣,開始和楊木青他們擺起了龍門陣。


  司機指著對麵層層梯田的山腳下說:“那就是鄧XX的老家。”


  “他家裏還有啥人?”楊木青好奇地問。


  “還有個舅舅。”


  稍停又說:“也是被整慘了的!


  他嘴殼子硬。鬥他的時候,叫他喊口號:‘打倒走資派鄧XX。’


  他不喊,他說:‘鄧XX是打不倒的!’


  結果造反派就扇他耳光,把嘴巴打得血直流。”


  沉默片刻,司機又補充道:“鄧XX每年都以夫人名義給他舅舅寄錢。


  就是打倒了也還在寄。”


  聽了這話,楊木青有點感動。


  心想:“自己都倒黴了,還沒忘記老家的舅舅。


  唉,武鬥這麽凶,啥時才了結?

  人同人哪天才不會勾心鬥角、爭權奪利?”


  他們進廣縣城的時候,司機特意把拖拉機停在東門外。


  這是砸派控製的地段,也是砸派群眾打堆的地點。


  還沒進城的時候,司機就打聽過楊木青二人的派性傾向,知道他們是砸派那邊派出來收繭子的。


  為了避免遭遇不測,司機要他們下車後進東門。


  一進城門,隻見街上人山人海,比過年還要熱鬧。


  無論東張還是西望,都能看到大字報、標語、口號。


  在廣縣繭站住了一晚,沒聽到槍炮聲。


  得知公交公司已恢複正常,廣縣和果城通車了,楊木青托站長李全永到市場割了四斤豬肉,第二天一大早帶肉乘車回家了。


  朱鳳廠已全麵恢複生產。


  自從毛主席發出“大聯合”“三結合”,成立革命委員會的號召後,各地搞三結合的情況並不是一帆風順的。


  以往隻要是毛主席一聲號令,造反派都不折不扣地執行最高指示;

  然而這次在奪權後成立新領導班子時,造反派各派頭頭都想進入“三結合”領導班子。


  按照毛主席的要求,要以左派為核心實現革命大聯合。


  部隊派出軍代表進駐各單位支持左派。


  各種組織的造反派都想被確定為“左派”身份,這樣才有資格成為領導班子的核心;

  但是軍代表隻能支持某一個組織。


  於是,其他沒能獲得左派身份的造反派就不願意搞大聯合。


  即使表麵搞了聯合,仍互相爭奪核心地位。


  有的對支左的軍隊不滿意,就圍攻軍代表、衝擊軍事機關。


  矛盾激化後,那些沒當成左派的造反組織便另立山頭打派仗,很快升級為武鬥。


  最後在毛主席的幹預下,全國的動蕩局勢逐步得到控製,果城地區的武鬥停止了,朱鳳廠的革委會也重新建立了。


  那之前,朱鳳廠本來已成立了革委會,砸派和棒棒都有頭頭進入了這個黨政軍三位一體的一元化領導機構。


  盡管響應毛主席號召搞起了大聯合,但棒棒和砸派都想一口吃掉對方。


  從廠黨委圓桌會議上打到了養豬場屋頂等各種建築物的尖尖上——就差沒打到高煙囪上了。


  打了幾個月的派仗,在戰場上仍然得不到想要的東西;


  隻好又一次坐到圓桌上來討價還價。


  在表演了一番台上握手、台下踢腳的鬧劇後,砸派和棒棒終於正二八經地大聯合、三結合了。


  被趕走的棒棒嘴裏嚷著“老子們又回來咯”,耀武揚威地進廠了。


  革委會成立後,有的造反派連黨員都不是,也做起了黨的領導工作,成了群眾的笑話。


  後來自己也發現是個笑話,趕緊又來個突擊入黨。


  本部門群眾意見大了的,就搞“飛過海入黨“——調到別的部門突擊入黨。


  有的造反派不是黨員,一當了領導就伸手要黨票。


  他們說:“當官不入黨,有權也難掌。入黨不當官,等於白球幹。”


  這些造反派混進黨組織,破壞了黨的優良傳統,讓黨的隊伍變得不純潔了。


  有些靠邊站的當權派急於結合,一時頭腦發熱,成了某派的支持者,被另一派稱作“黑後台”,下場也很慘。


  由於僧多粥少,朱鳳廠不得不搞精兵簡政。


  從廠黨委領導班子到職能部門,人員都是定了的,兩派人員均攤;

  凡是沒被三結合的,無論職務高低,統統進學習班。


  學習班全名是“思想學習班”。


  1967年年底,全國掀起了創辦思想學習班的高潮。


  進學習班的任務是學習毛主席著作;

  教材是《紀念白求恩》《為人民服務》《愚公移山》等文,以及《人民日報》《解放軍報》《紅旗》雜誌的社論。


  通過在小組逐字逐句地反複學習、討論,來領會、掌握思想;


  用思想鬥私批修、統一認識、武裝自己、提高思想覺悟。


  精神病醫院也辦了學習班,讓病人背三老篇。


  醫生認為精神病人是因為私心雜念太重才害的病,公而忘私就不會患精神病,毛主席思想能治精神病。


  68年夏天,楊木青也接到了去學習班報到的通知。


  這時的學習班已經變了調調。


  剛開始辦學習班的目的是為了給喜歡打派仗的人洗腦,想實現“革命的大聯合”,反對派性鬥爭一度成了學習班的主要基調。


  然而沒多久學習班就變成了清理異已分子的工具。


  專門成立了“清理階級隊伍學習班”。


  被清的對象是地、富、反、壞、右、叛徒、特務、走資派。


  朱鳳廠的清理階級隊伍學習班是由軍代表王功臣組織起來的,就辦在楊木青的母校蠶校。


  朱鳳廠換了個軍代表。這個王功臣是部隊的一個衛生員。


  別看他是個小小的衛生員,但在朱鳳廠可以行使一把手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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