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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擔驚受怕

  日當正午,大家都躲在屋頭避暑,楊木青卻不停地在屋簷下和壩子裏走來走去、東張西望。


  自從蘇雅平走後,他就坐立不安、提心吊膽,為母女倆擔驚受怕。


  他想象出了一幅可怕的情景:


  妻子被抓了,弄在高板凳上站起、低頭認罪;他們的三女兒躺在高板凳旁邊的地上哇哇大哭。


  想到這裏,腸子都悔青了,一個勁捶頭:“我不該讓雅平進廠!我該自己去的!”


  左等右盼,望眼欲穿,老是不見妻女回來,楊木青感覺度日如年。


  痛苦象潮水似的起起落落,肆虐著那顆焦躁不安的心。


  每當退潮的時候,稍恢複點理智,他就這樣安慰自己:“這一切都是想象而已,不會是真的!”


  正當胡思亂想把楊木青嚇得象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時,突然看到幾百米遠的田壩裏出現了一個模糊的人影子。


  他下意識地看了下手表:快到12點半了。


  心想應該是妻子回來了。


  趕緊跑上去迎接。


  果然是蘇雅平抱著三女兒回來了。


  夫妻一見麵就是臉對著臉傻笑——都笑得合不攏嘴了。


  二話不說,他急忙輕輕地把三女兒接抱過來。


  揭開臉上的花手帕,隻見她睡得是那麽的香甜。


  緊接著又把手帕蓋好,抱著女兒大步流星地往劉婆婆家裏走。


  蘇雅平被丈夫遠遠地甩在後頭。


  楊木青把女兒抱回屋安置好以後又返回去迎接妻子。


  隻見蘇雅平已經走到大門前的壩子裏了。


  兩人一起進屋。


  這時候才開了腔。


  “沒出啥事吧?”他一邊進屋一邊問,“他們為難你莫得?說啥莫得?”


  蘇雅平仰起脖子喝完一大碗水,坐下來又拿起蒲扇搖了一會,把氣歇勻了才慢騰騰地說:“借錢的事,他們沒說啥。是呂代芬叫蘇和全簽的字。”


  說到這裏,蘇雅平摸了摸她的臉和脖子抱怨道:“我要洗個臉,臉上汗瀝瀝的。身上也盡是汗!好想洗個澡!


  這背時的供水房和鍋爐房都關了門,洗澡堂也莫法開,連澡都洗不成了,隻有將就擦一下算了。”


  楊木青趕忙端來一盆冷水讓她洗臉、擦身。


  放下臉盆又接著問:“蘇和全沒說啥麽?”


  “說是說了的。”她邊洗臉邊說,“他說有人反映你在外頭拉胡琴,不進廠抓革命、促生產。”


  接著放低音量悄悄說:“呂代芬說:‘叫楊木青快進來!不然有人要把他弄進廠修理。’”


  說到這裏,蘇雅平又恢複正常音量說:“蘇和全也說:‘廠裏快開工了,你們家裏那個技術員進來得了。’


  他們都催你進廠!”


  聽說要開工了,楊木青鬆了口氣,歡喜地說:“是倒是。隻要一開工,我就進去!”


  沉吟了一下又說:“怕倒不怕,隻不過不願意進廠幫別個修工事搞武鬥。”


  “可能後天就要開工。你也得去做一做進廠的準備。”她白了他一眼說,“活象個刺蝟!快去把頭發剪了!

  這麽久都沒洗澡,再不開工,啷門過喲!”


  “是倒是。清潔、衛生也要講嘛。


  這麽熱的天氣,不洗澡,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


  最主要的是還得領工資!”


  楊木青是旱鴨子,不敢下河,洗澡還得靠廠裏;


  山邊宿舍沒理發店,理發也隻得往新廠門口跑。


  次日早飯後,楊木青去理發。


  他戴了頂草帽出門。


  不敢象平時那樣快走,要邊走邊觀察動靜。


  慢悠悠地來到廠門口供銷社對麵的一家小理發店。


  這家理發店是附近一個農民開的。


  理發師姓張,又矮又醜,腳有點跛,大家都喊他“張掰子”——沒幾個人曉得他的大名。


  楊木青喊他“張老師”。


  楊木青禮賢下士,尤其尊重地位比他低的工人、農民,見誰都尊稱“老師”。


  他這個習慣是他家二娃楊幸最為鄙視的。


  多年以後,楊老二在他妹麵前就這樣抨擊過他們父親:“隻曉得一天到晚同領導扯筋,不把黨委書記和廠長放眼裏;

  在那些農賊麵前低三下四,把這個也喊‘老師’,把那個也喊‘老師’,連那個在茅草棚棚裏頭剪頭發的張掰子,他也喊他‘張老師’。”


  張掰子的理發店,說是個“店”,其實隻是個用茅草搭成的爛棚子罷了。


  裏麵除了剪頭發用的東西外,還有一把木頭椅子和一根長木頭板凳。


  椅子是給來剃頭的人坐的;

  長板凳是供來串門的閑人坐的。


  這個搭在馬路邊上的茅草棚擋住了烈日的輻射,比較涼快。


  衝著這一點,有些人不理發也要來乘涼、擺龍門陣。


  雖說是破破爛爛的茅草棚棚,來客也是絡繹不絕的。


  楊木青去得很早,一進去用不著等輪子就開始理發了。


  張掰子剛給他捆上圍腰、啟動剪子,他就在對麵柱子上懸掛的半塊破鏡子裏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這張臉呈“國”字型,比較幹瘦。


  楊木青的眼光與鏡子裏的國字臉的眼光一碰,他趕緊閉上眼睛,假裝沒看到。


  隨著理發員的推子在頭上一剪一剪地爬,楊木青在心裏暗暗祈禱:“千萬莫被他抓進廠去了!”


  “楊木青,你們這些技術員啷門還不進廠?”國字臉先開了腔。


  “何老師,你也來剪頭呐?”


  楊木青睜開眼,假裝剛看到國字臉,幹笑著應答。


  “我不剪頭,出來走走。”國字臉慢吞吞地說。


  國字臉叫何天祥,是廠公會搞美術的,也是砸派武鬥隊的副隊長。


  楊木青剛進廠的時候很崇拜何天祥,曾口吐狂言,說他隻瞧得起兩個人,一個是搞美術的何天祥,一個是拉小提琴的袁靜。


  楊木青巴不得何天祥快點離開理發店,然而何天祥卻一屁股坐在他旁邊的長條凳上看他理發。


  何天祥盯著鏡子裏的楊木青又說:“其實象你們這些人用不著害怕。技術員嘛,哪個不曉得?


  你又不象有些人跟到夥,怕啥子?

  明天就進去,出問題有我!”


  說到這裏,何天祥站起來拍拍胸膛說:“老弟,你相信嘛,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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