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造孽
正當楊木青他們焦急地應付一頓晚飯時,丁育輝來了。
他與武鬥人員一樣的打扮。
雖是半工半讀學生,隻有十八歲,也參加了武鬥,是砸派的。
他家住在附近宿舍區,他與劉家老大劉文光耍得很好,過來找文光的。
快嘴的焦桂英向他打聽:“廠裏啷門樣?”
“正在捆人。”
在焦桂英的催問下,丁育輝慢吞吞地講起了武鬥的情況。
他說:“今一清早,雙方的人員都爬上了房,我們紅聯一窩蜂按過去就把棒棒趕跑了,占領了他們的總部。”
剛說到這裏,高音喇叭又叫了起來:“緊急命令!緊急命令!
紅太陽指揮部造反團的同誌們,請你們在兩個小時內進廠到紅聯辦公室報到!
否則一切後果都由你們自已負!”
緊接著播出了《敦促杜聿明等投降書》:
“……你們現在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黃維兵團已在十五日晚全軍覆沒,李延年兵團已掉頭南逃,你們想和他們靠攏是沒有希望了。
你們想突圍嗎?
四麵八方都是解放軍,怎麽突得出去呢?
……
立即下令全軍放下武器,停止抵抗,本軍可以保證你們高級將領和全體官兵的生命安全。
隻有這樣,才是你們的唯一生路……”
聽了廣播,凡是沒來得及逃走的棒棒都有一種恐懼感。
在場的人都替蘇雅平捏了把冷汗。
楊木青提心吊膽地瞥了妻子一眼說:“你不能去!你走了三妹兒啷門辦?”
丁育輝安慰道:“其實我們重點是針對棒棒頭頭,不會把矛頭對準群眾大多數,不然大方向就錯了。”
“丁哥,蘇姐是一般人員,不會出啥吧?”毛妹怯怯地說。
“不會。”丁育輝又加重語氣補充說,“不,肯定不會的!”
想了一下又說:“不過,紅聯的人都在氣頭上,棒匪殺死了我們的人,都十分氣憤,蘇姐最好這幾天莫進廠去。”
一陣沉寂過後,渾身直哆嗦的劉婆婆打聽道:“聽說廠裏死了兩個老工人,有不有這回子事?”
“有!”
“啷門死的?”
“是用鋼釺戳死的!”
丁育輝繪聲繪色地講起來:“下午三點多,正當工場搖配繭鈴,一群棒匪用炸藥包炸垮了養豬場那邊的牆,衝進俱樂部壩子與我們紅聯的相遇了,鋼釺對鋼釺。
羅想成拿了一節鋼釺,剛衝上去就被穿死了;
剛下班的許子民端個臉盆去洗澡,過路的時候也被鋼釺戳死了。”
“多造孽呀!罪過喲罪過!許子民有老母,幾個娃兒都小啊!”劉婆婆不忍心聽下去,她的眼睛濕潤了。
大夥都感到鬱悶。
“打起來了,老子就是這一下!肝腸肚肺都漏通!”
羅想成的聲音在楊木青耳邊回響起;
他磨鋼釺的情景浮現在楊木青的腦海裏;
楊木青感到既恐懼又難過。
毛妹等小孩子都覺得害怕。
毛妹雙手捂耳朵、帶哭腔說:“丁哥快莫講了!”
“有啥怕的?宋金代、白棟他們還被弄去抬死人咧!就放在洗澡室盆浴裏用福爾馬林泡起的……”
忽然,高音喇叭又打斷了丁育輝的講述。
接下來,高音喇叭一直沒停過,不時廣播棒棒的最新動態。
時而說:“棒匪又殺來了!”
時而又說:“棒匪要炸鍋爐房了!”
砸派的高音喇叭把棒棒宣傳成了青麵獠牙的魔鬼;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暴徒。
棒匪的暴行激怒了群眾,連白胡子老頭都怨氣衝天地罵棒匪;
就是那些向來不過問文化大革命的婦孺和騎牆派也不得不附和幾句:“棒匪殺死人,真壞!”
離擦黑快一個小時了,人們始終被恐慌的氣氛牽扯著神經;
一顆心隨著高音喇叭的尖叫聲而七上八下地亂跳。
就在這時,果城方向傳來響聲不一的“轟隆”聲;
刹那間,隻見朱鳳山東方的半邊天空都紅了。
一小時後,消息傳到了楊木青他們耳裏:果城的郵電大樓被炸了,值班的幾個人都被炸死了。
這個恐怖消息讓大家為蘇雅平感到慶幸——慶幸她早早從郵電局調回廠了。
蘇雅平當初借調到郵電局又被廠裏要回來後,她還有點不情願;
這下子爆炸聲響起,才發現“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聽到郵電大樓被炸,楊木青把這當作不祥之兆。
他心急如焚,與妻子商量說:“往往在混亂的時候小偷會趁火打劫。
‘大船爛了三百釘’,屋裏不能莫得人看守。我還是回家去睡。”
之後,大約在晚上十點多鍾,他躲著探照燈悄悄回了家。
燈也不敢開,把門關得緊緊的。
他往床上躺的時候這樣想道:“隻要雅平和三妹兒、二娃子到了安全地方,也就好了。”
其他啥也懶得想,倒頭就睡了。
“乒乒乒乓”,幾聲槍響打破夜的沉寂,驚擾了楊木青的夢。
“棒匪殺來了!”
“棒匪殺來了!”
歇息了一陣的高音喇叭又驟然叫了起來。
它催促職工帶家屬整隊集合進廠去住。
召集人的說法是:“保護大家的安全。”
楊木青開門一看,隻見整通樓沒有一個人影,隻有那高吊在過道天花板上的路燈冷冷地散發出慘淡的暗光。
他驚惶萬分,腳不聽指揮地下了樓,跌跌撞撞地往馬路上奔去。
隻見簸箕大一團的亮光正對著馬路和山上來回地探照;
哨聲也響個不停;
拖兒帶母的一群人已在馬路上排起了長隊。
楊木青擠進隊伍隨人流一起進廠去。
走了一段路,起眼一看,發現絕大多數都是砸派的隊員和家屬。
他清醒了一點,心想自己與他們不同,他是棒匪家屬,不能混在砸派堆裏;
何況妻兒老小還在劉婆婆家,他不能丟下他們自個逃命。
於是又折轉身向通往城裏的方向走。
當他走到燒窯邊的絲瓜地邊,在漆黑的竹林裏碰到了前繅技術員張玲玲。
沒有多餘的話,她一把拉住他,緊緊捏住手腕,把他拉著轉了個彎,摸黑爬了個小坡,穿過一座院子進了一間茅屋。
屋裏點了一盞煤油燈,一個農村少婦坐在一張大床裏麵,她身邊圍坐著五個十來歲或五、六歲的小姑娘。
她們穿著破爛。
當楊木青同張玲玲剛一坐定,從灶屋裏頭走出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