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抓人了
“你今晚上早點回去!”
在黃碧雲的催促下,楊木青迅速離開了車間。
身上掛草帽、手裏拿毛巾的他,頭上、身上都是汗瀝瀝的。
他好想洗個澡,家裏沒條件洗澡,又不敢往澡堂走去。
生怕有人抓壯丁,把他弄去搞武鬥,一出車間大門就頭也不回地往家裏趕。
疾步走到新廠門口才聽到交接班的鈴聲響起。
月光把路麵照得連一根針都看得見;
馬路兩旁的居民關門閉戶,已經熟睡——還隱約可聽到打鼾聲。
走到堰塘附近,這是一段沒有房屋的路,兩邊都是桑樹和農田。
象兵營似的桑樹和稻草使他聯想到了戰爭的場景,於是更驚更怕了。
不由得三步並作兩步,低一腳高一腳地走在這坎坷不平的爛路上。
忽然一陣微風拂麵,他有了涼爽的感覺;
草叢中的蟲聲和田裏的蛙聲減輕了他的恐慌,整個繃緊了的身子稍稍放鬆了一些。
抬頭望了望天,隻見浩月當空、群星閃爍,這幅畫麵是那麽的美麗;
他又向家的方向眺望,隻見家裏還亮著燈。
想到妻子和三妹、二娃在盼他回家,一股暖意頓時湧上心頭。
明天是星期六,碰巧兩口子都要輪休,於是商定好了,等蘇雅平白班下班就去劉婆婆家把兒女接回家過周末。
想到馬上要見到三女兒和二娃了,這個慈父的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他邊走邊盤算明天進城給妻子和孩子們買點啥東西。
忽然,馬路上響起了“卡嚓卡嚓”的腳步聲。
隻見後麵追上來一支隊伍。
楊木青意識到這群人是搞武鬥的造反派,頓時驚慌起來,趕緊往馬路右邊閃,準備跨過陰溝跳到田埂上站著回避一下。
可他又不敢跳,跨陰溝要眼明腳穩,他眼睛不好使,運動水平差勁,就是大白天都不一定能夠跳得準和穩,何況這黑燈瞎火的半夜三更,大地已泛起了淡淡薄霧,田埂早被霧靄掩沒,找不到落腳點了。
無處藏身的楊木青隻好可憐巴巴地站在馬路邊等人甕中捉鱉。
隊伍越來越近了,連輕聲的“一二、一二”的節奏聲和水壺碰撞身體的聲音都是那麽的清清楚楚。
一陣驚恐過後,楊木青這樣安慰自己:“我是逍遙派,沒得罪人,沒帶過,哪派也沒理由抓我!”
這樣做了心理暗示後,他不怕了,若無其事地走他的路。
不到兩分鍾,大約三十多個人走近了楊木青,又很快從他身邊擦了過去,趕在他前頭到達山邊宿舍。
這群人頭戴藤帽,手持鋼釺或大刀,腰間掛著水壺和手榴彈。
騰騰殺氣彌漫在這靜謐的鄉村公路上,即使月光溫柔如水,也無法衝淡那股濃濃的戾氣。
這三十多個人跑步走到山邊宿舍靠近馬路的大壩子裏就停了下來;
很快散開,隻留四人分左右兩邊把守,其餘的往宿舍跑去——顯然是去抓人。
“棒棒要背時了!”楊木青暗暗想到。
他從幾張熟悉的麵孔以及他們的裝備看出這是砸派的小分隊,是蘇雅平他們的敵人,但他並沒為妻子擔心。
自從楊木青那天對妻子掏心挖肝地勸導後,蘇雅平接受了他的忠告,沒再參與派性鬥爭了,她以帶三妹為借口,一下班就早早回到家裏。
楊木青自認為妻子已從是非旋渦中抽身,這次抓人不會殃及她。
等他安全地回到家後,立即悄悄對妻子說:“今晚上可能要抓人。”
他把剛才路遇的情景說給她聽了。
蘇雅平非常擔心地說:“曉得這樓上的胡光瓊他們走了莫得。李大胡子被抓到了,肯定要捶慘!”
說完,蘇雅平一溜煙從床上爬起來跑去給胡光瓊兩口子通風報信。
不一會,她慢騰騰地進了屋,眉開眼笑地說:“門上掛了鎖,屋裏莫得人!”
守著三妹睡覺的楊木青目不轉睛地盯著熟睡的女兒那張可愛的小臉蛋,接過妻子的話茬說:“我說嘛,造反造反,總要造到自家頭上!
你喲,你的嘴殼也不要硬咯!莫到外麵說啥子!”
她沉默了一陣,然後說:“很難說哪個錯了、哪個對了。都是毛主席的號召嘛!”
“往後嘛,管他哪派掌權,我們少過問。當工人就當工人,當幹部就當幹部,靠技術吃飯!”
兩口子關在屋裏竊竊私語,直到淩晨一點半才關燈睡覺。
盡管外麵的世界腥風血雨,楊木青和蘇雅平的家裏還是一幅其樂融融的畫麵——大人娃兒睡一床,父親和五個月大的三女兒睡一頭;母親跟三歲多的二娃睡另一頭。
盡管是三伏天,但那晚下半夜起了風,比較涼快,楊木青用不著給三妹打扇。
兩口子一沾枕頭就鼾聲如雷了——他們既要上班又要帶孩子,實在太累了!
家是最溫暖的避風港,一見到三妹和二娃,哪怕有再多的煩心事也一掃而光了。
兩口子都是這樣互相安慰的:“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撐到起的,我們矮個子怕個啥。”
窗前明月光,地上沒有霜;四人擠一床,個個睡得香。
第二天是一九六七年七月二十二日。
這是載入了朱鳳廠史冊的一個日子。
星期六早晨九點鍾,楊木青準時起了床。
鬧鍾剛響,他就驚醒了。
怕吵醒妻兒老小,趕緊關了鬧鈴。
心想:“星期六,讓雅平好好睡一陣,補補瞌睡。”
輕腳輕手地洗漱完畢,給灶頭上加了煤球,又拿起扁擔和鐵桶去樓下挑水,把水缸灌滿了。
幫妻子做完煮早飯的準備工作後,他出了門。
事先給妻子說過今天要進城買點東西,臨走時用不著喊醒她。
出門前又看了看睡態可掬的三妹,他高興得嘴都合不攏來;
很想親親寶貝女兒,怕驚醒了她,隻好忍住沒敢親。
依依不舍地離開床邊、走出門,輕手輕腳地把門帶上。
外麵是晴天,天色比較陰暗,太陽還躲在烏雲裏沒有出來。
看到一大塊、一大塊的雲朵從南邊飄過來朝北邊移去,楊木青邊走邊自言自語:“雲往北,雨莫得。”
還沒實行雙休製的年代,朱鳳廠的周六也象往常一樣,九十點多鍾的家屬宿舍靜悄悄的——工作的工作;讀書的讀書;輪休的,無不趁機睡個懶覺。
一路上沒覺得有啥異樣。
經過生活區時,除了聽到菜農邊走邊喊的“豆芽”“豆腐”聲之外,沒聽到別的聲音,也沒碰到別人。
他集中心思在想:“該給三妹兒買啥,她才五個月大,還不會玩玩具;
該給二娃兒和雅平買點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