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武鬥前夕
蘇雅平收拾起慍色,比較平和說:“武鬥現在升級了,我們的廣播喇叭今天被搶走了。井岡山戰鬥隊的工讀校學生被他們打倒不少;
張林福被他們一腳踢在下身,臉的顏色都變了!”
“啊!這麽凶喲?”楊木青嚇了一跳。
“你說!這樣做對麽?符不符十六條精神?”
“當然不符!要文鬥不要武鬥嘛。”
“誰是誰非,哪個在搞打砸搶?你評評!”
又激動起來的蘇雅平放連珠炮似的說完還強調了一句:“這就是黃碧雲他們的革命行動!”
“唉呀,別個沒惹你、沒撩你,扯到說個啥子嘛!”
他情不自禁地維護黃碧雲。
剛跳起來就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立即鎮定下來,平心靜氣地說:“不要傷了和氣。你之所以發這麽大的火,主要是我不參加。”
這時候,他的飯吃完了,便點了支煙邊抽邊說:“雅平,你應該理解我!”
見她不吭聲,他索性站起來在屋子裏踱來踱去。
踱了一陣,走到妻子身邊輕聲說:“我們這樣的人,家庭出身不好,最好哪派也莫參加;哪個的反也莫造。
說實話,有了我們這個家,有了我們三妹兒,一切都滿足了,不求有功,隻求無過,太太平平過日子。”
一提到女兒,蘇雅平的臉色頓時陰轉晴了。
蘇雅平和楊木青的三個孩子,前兩個的降生帶給這個家庭的都是離散,大娃生在災荒年,剛懷上,楊木青就被下放到農村,新婚夫妻分居一年;
二娃剛出生,楊木青又被派到華雲山搞四清,一別又是近一年;
隻有在文化大革命出生的三妹帶給這個家庭的是團聚。
這個讓蘇雅平生得千辛萬苦的女兒既是母親的心頭肉,也是母親的護身符。
在奪權之夜,蘇雅平由於懷著女兒才逃掉了被消毒的厄運。
迷信的蘇雅平覺得女兒給她帶來了好運。
見蘇雅平臉色平和多了,靜靜地聽著,楊木青又接著說下去:“別人不理解,你是應當理解的。
不是我誇黃碧雲、留戀她,我覺得在參加哪派方麵,不需我解釋,她不催不逼的。
其實我不參加比參加好!
一不想當官;二不想發財。
誰也不去保;誰也不打倒。
說近點,我們這些人隻要參加了哪派,就會弄去搖筆杆子,啥子造謠文章呀,來水來電呀,亂寫一通。
說遠點,運動一結束,別個出身好,當官的還是當官的;
我們這些出身不好的,又要說成地富子女妄想翻天;
受鬥、受關的還是我們這些替罪羊。”
見她輕輕點頭,他湊近她耳邊低聲說:“親愛的,你也不願意我去上當、受整吧?”
見她點頭,他又說:“其實兩派之中,我都有讚成的,也有看不順眼的。所以我不參加!”
“要得要得!不參加就是了!”她終於笑逐顏開了。
一眨眼就到了三伏天。
火辣辣的太陽把大地烤得象火燒過似的;
蟬子躲在樹蔭裏鳴叫,連叫聲都變得懶洋洋了;
盡管熱得喘不過氣來,但武鬥的熱情空前高漲。
朱鳳廠隻有少部分工人和一般技術管理員堅守崗位忙著“抓革命促生產”,大多數都去搞“文攻武衛”了;
造反派不惜浪費國家財產,用木材搭起了一座座天橋;
用鋼筋打造了一根根鋼纖;
還把附近農民團結起來搞工農聯防區。
七月二十一號這天,楊木青要跟中班。
下午三點一刻,身穿幹淨的白府綢襯衫和天藍色褲子,把一頂草帽斜挎左肩的楊木青大搖大擺地跨進了前繅車間。
隻見過道聚集著接班的工人,一個台站一堆的開班前會。
他的任務是做工藝檢查,到處轉台。
他急步走到煮繭工區查看交接班情況。
當他穿過二工場的人群,就看到三十多個男工一人拿根鋼釺,十分威武地穿過人群,往砸派總部走去。
乙班煮繭員金興培和機動科統計員宋金代興衝衝地走在最前麵。
交接班過後,車間安靜下來,隻聽到機器“卡卡嚓嚓”的轉動聲;
還有通風設備裏麵那排風扇的“呼呼”聲;
時不時地響起女工們的吆喝聲:“下絲”“修車”。
女工們不再象平時那樣嘰嘰喳喳。
一切顯得是那麽的詭異,空氣裏仿佛充滿了火藥味。
這段時間,兩派的矛盾達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
棒棒和砸派為各自的觀點唇槍舌劍,已經到了白熱化的程度。
無論哪個女工在閑言碎語中引起了爭吵,她的同誌們馬上就要一窩蜂地湧上來打幫錘。
她們從激烈的口水仗打到了沉默不語的階段。
“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把魯迅先生這句話用來做語文考試選擇題,朱鳳廠掃盲班的學員個個都會選擇“爆發”。
為了防止沉默後的爆發,避免打群架的潑婦們互相扯頭發、抓臉、吐口水、躺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嚎哭,楊木青他們技術管理員得加強現場檢查,好把她們的注意力集中到操作上去。
楊木青巡回到二工場十台的倒拐處時,女工李英惠喊住他說:“楊木青你曉不曉得那些棒棒要武鬥?”
還沒等他開腔,她邊添緒邊接著說:“打起來了,你倒不怕,有你婆娘保險。”
“少說這些!都啥時候了,你嘴殼還硬。你們也在準備嘛!”
李英惠是砸派一般成員,跟著起哄的。
他湊近她悄悄說:“英惠,最好你也莫去參加!”
說到這裏,兩人相視一笑。
楊木青來到煮繭機旁邊,隻見丙班煮繭員羅想成手上拿著一節兩公尺長的鋼釺,正在磨。
見楊木青來了,羅想成邊磨邊惡狠狠地說:“打起來了,老子就是這一下!肝腸肚肺都漏通!”
接著又換了個臉色,麵帶微笑地說:“老楊,你怕不怕?害怕,今晚就莫出工場。下了班各自往屋裏走……”
“有啥好怕的?我又不參加!”
楊木青裝出極為平靜的樣子,照常往返於繅絲工場和煮繭工場之間。
名義上是檢查生產,實際上是觀察動靜。
他趁機竄到黃碧雲車位上悄悄忠告她:“碧雲,看樣子要武鬥,你最好莫參加!”
他用期待的眼光看著她;
她隻是抿嘴微笑。
過了一會才閃動著水波盈盈的大眼睛瞟了他一眼,接著添她的緒。
又隔了一陣才關切地說:“你今晚早點回去,最好今明天少往廠裏撞。其它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