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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一籃江豆一籃茄子

  聽到袁團長說他代表群眾開除黨委書記的黨籍,稍有點常識的人都跟楊木青是同樣的反應,覺得這個處分太荒唐了。


  少數人在台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然而大多數群眾還是跟著起哄——不約而同地舉拳頭;異口同聲地高喊“讚成”“擁護”。


  楊木青忿忿不平地想:“你們這些人絕大多數連黨員都不是,有啥資格讚成、擁護嘛?真是怪球得很!”


  緊接著,台上坐著的幾個頭頭站起來強迫任久義在處分書上簽字。


  任久義堅決不簽。


  他不爭辯,一句話都不說,就是不肯拿筆。


  有軍代表護著他,棒棒拿他沒辦法,最後隻得亂鬧一氣收場。


  任久義頭天下午剛挨了批鬥,第二天上午就輪到遊白成了。


  遊白成被砸派整得更慘。


  看完批鬥遊白成的現場後,又聽丈夫講了任久義挨鬥的事,蘇雅平有所觸動,嘴殼沒以前那麽硬了,再不敢罵造反派了。


  她默默地吃飯,靜靜地聽丈夫勸導。


  楊木青又喝了一口酒說:“光棍不吃眼前虧。管他大方向對了、錯了,又與你我平頭老百姓有啥相幹?”


  聽到這裏,吃完飯的蘇雅平擱下碗說:“要得嘛,就依你那麽辦!我不說啥就是。”


  稍停,又不服輸地補充道:“不過,哼,我看未必然我們就錯定了。”


  見妻子同意他幫她貼檢討書,楊木青頓時鬆了口氣,感覺空氣也新鮮了。


  家裏緊張多時的氣氛變得輕鬆起來。


  果城人鬧革命上了癮,沒心思搞愛國主義教育活動了,城市社教工作團沒經宣布就自動解散了。


  楊木青正式返廠了。


  這時的朱鳳廠已由革命委員會(簡稱革委會)統治。


  革委會實行一元化領導,黨政不再分開,由軍代表尚永貴、工宣隊隊長夏國英以及棒棒、砸派兩邊推舉的人選聯合執政。


  這時候的棒棒和砸派正在文鬥,還沒開始搞武鬥。


  說是聯合執政,但棒棒權傾朝野,砸派隻控製了幾個生產關鍵部門。


  楊木青是組織科派出去的,他回廠也得到組織科報到。


  那天,他去組織科報到,隻見屋裏坐著棒棒頭頭柳司令和副司令李友才,兩人正在烤火。


  李友才就是當年跟楊木青一起冒著風雪從農村趕回廠吃團年飯的那個李大胡子。


  柳司令名叫柳召珍,是一名繅絲女工,她愛人就是朱鳳廠醫務所的吳所長。


  楊木青當年喝藥酒自殺,吳所長參與過搶救活動。


  吳所長也是南下幹部,是個軍醫,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說話慢條斯理,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卻娶了個潑辣的女漢子,當了大半輩子的耙耳朵,直到她乳腺癌複發一命歸西才有了出頭之日。


  在造反派奪權的1月13日那晚,柳司令一馬當先衝到任久義的辦公室,破窗而入,跳進屋撬開辦公桌抽屜搶到了“傳國玉璽”,為棒棒立了大功。


  黃碧雲也是柳司令的部下,柳司令知道楊木青和黃碧雲關係密切,便想拉攏他。


  見他走進辦公室,柳司令笑嘻嘻地喊他:“老楊你回來了?參加哪派?”


  “我呀,哪派也不參加,當個逍遙派咯。”楊木青也笑著回答。


  “不革命就是反革命!”柳司令把臉色一變,加重語氣說,“騎牆派是沒有的!”


  見楊木青不吭聲,紅著臉站在麵前,柳司令又用委婉的口吻說:“我曉得你有你的難處。”


  柳司令的言下之意是說她知道蘇雅平是真理兵團骨幹,真理兵團和造反派是對著幹的,楊木青要是參加了造反派,在妻子麵前不好交待。


  “讓他自己去考慮、考慮!”坐在火爐旁的李友才粗聲粗氣地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


  李友才不光跟楊木青有過患難之交,他還和楊木青住同一樓;

  他妻子胡光瓊是蘇雅平的閨蜜,兩人一起從南縣考進朱鳳廠。


  盡管有著這幾層關係,但李大胡子見楊木青不願革命,一直當縮頭龜,打心眼裏鄙視他,這次也沒打招呼,隻拿毛主席語錄敲打他。


  楊木青走在半路上想:“李大胡子引的是毛主席語錄前半截,後頭就是‘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暴烈行動。’


  這條語錄是我搞四清的時候背的,那是用來發動群眾對敵鬥爭的。


  而今天,李大胡子用這條語錄來針對我,可想而知,不參加造反派是不行的了。


  可是參加了,在雅平麵前又說不過去,她會認為我跟到碧雲跑。”


  想到這裏,楊木青感到非常苦悶。


  要不要參加造反派,這事對他來說成了“一籃江豆一籃茄子——兩籃(難)”。


  然而俗話說“世事如棋局局新”,就在楊木青為參加造反派的事焦頭爛額時,一件意外事發生了。


  當他跨進家門,蘇雅平就把她左手臂上佩戴的紅袖章炫耀給他看。


  隻見幾個金燦燦的大字是“紅太陽指揮部造反團”。


  這正是柳司令和李大胡子逼楊木青參加的棒棒部隊的番號。


  他埋怨道:“你一天一個人,一陣一個樣。昨天還是頑固的保皇派,今天就變成了造反派。”


  “奇怪麽?不準麽?”她嫣然一笑,“隻準你參加,不讓我革命?”


  稍停又說:“這下就看你的了!”


  “不不,我與你截然不同。”


  楊木青轉過話題,好奇地問:“誰敲開你那曰腦殼的?”


  “你猜。”


  “是你媽。”


  “是桂花和光瓊。”


  她把一封信遞給他。


  這信是蘇雅平的弟媳鍾桂花寫的。


  鍾桂花在南縣人民旅社上班,南縣是果城地區管轄的縣城。


  因受果城政治氣候影響,南縣人民群眾也積極加入了派性鬥爭,鍾桂花參加的是指揮部——即朱鳳廠的棒棒派。


  楊木青一邊接信,一邊默默地想:“這有啥可說的。桂花是她弟媳,親如姐妹。胡光瓊同她向來耍得好。”


  看完信,楊木青說:“我暫時不參加。”


  “是不是黃碧雲叫你不參加?或者是劉雲華。”蘇雅平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說。


  “哎呀,你總是醋性大發!我參加不參加同別個有啥子關係嘛?”


  “關係不小喲!”蘇雅平撇了撇嘴,接著幸災樂禍地說,“劉雲華哪怕她是真理兵團鐵杆,1.13那晚上跑得快嘛,不然與我差不多。聽說那晚很狼狽的,跑到河壩裏幹過了一夜,鞋子都跑落了一隻。”


  說到這裏,蘇雅平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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