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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黃雀在後

  奪權隊伍一進廠就把汽車停在俱樂部外麵的大壩子上。


  俱樂部和外麵的大壩子是朱鳳廠的政治、文化、娛樂活動中心,相當於是朱鳳廠的北京城。


  大壩子分兩個部分,半邊是籃球場,半邊是空地——經常用來放露天電影。


  汽車還沒停穩,一個個“清兵”就爭先恐後地跳下車開始到處設崗、抓人。


  汽車上的高音喇叭拚命喧囂,廣播中央文革小組大人物的講話;

  然後是謾罵真理兵團,罵他們是“保皇狗”;

  末了是號召真理兵團的群眾反水。


  宣傳車把正在上中班的職工也吵得假裝上廁所、停了車跑出來看熱鬧;


  結果又被嚇得真的躲進廁所吐舌頭、竊竊私語。


  一番折騰後,有被抓、被捆、被鬥的;


  也有逃跑、躲藏的;


  這一夜整個朱鳳廠成了造反派的天下。


  造反派打了保皇派一個措手不及,順順當當地搶到了朱鳳廠的黨委大印,奪權成功。


  一時間,所有大小當權派都被拉下馬,靠邊站了。


  不是黨員的造反派頭頭主持黨務工作;

  生產、行政大權統統落入造反派手中。


  造反派砸爛保皇派以後,有的保皇派成員也搖身一變幹起了造反的營生。


  為了奪權,果城各組織的造反派高呼了一次“大團結萬歲”的口號,然而國共合作隻是過眼煙雲,造反派很快打起了派仗。


  奪權成功後,由於在權力分配和“批誰鬥誰”的觀點上發生了意見分歧,造反派起了內訌,搞起了武鬥。


  文革中,果城造反派雖然派別眾多,派名繁雜,但主要分為兩大派。


  一派是“紅太陽指揮部造反團”,簡稱指揮部;

  一派是“東方紅聯合造反團”,簡稱紅聯。


  兩個組織自立門戶,互相拆台,各自招兵買馬壯大隊伍。


  起初,果城由指揮部和紅聯平分天下,各占半壁江山,指揮部占領了上半城,紅聯控製了下半城。


  朱鳳廠受大環境的影響,造反派也分成了兩派,有的投靠指揮部,有的投靠紅聯。


  朱鳳廠的指揮部和紅聯互相給對方取綽號——朱鳳廠人喜歡喊渾名——指揮部被稱作“棒棒”;紅聯被稱作“砸派”。


  “砸”和“棒”都是指暴力行為。


  習慣成自然,聽渾名聽多了,群眾也跟著這樣稱呼,一提到造反派,言必稱“砸派”或“棒棒”。


  絕大多數職工都卷入了派性鬥爭——有的明的參加;有的暗中支持。


  靠邊站的任久義和遊白成等當權派也不甘寂寞,在暗中加入了派性鬥爭,唆使黨團員積極參與派仗。


  起初還隻是文鬥——拿對方支持的當權派當出氣筒,弄來批鬥;

  今天你鬥我的人,明天我就鬥你的人。


  後來發展到了武鬥——互相動刀動槍。


  朱鳳廠曆來派性鬥爭嚴重,以“任王派”和“遊常派”為主要派別。


  “任王派”就是現任黨委書記任久義和組織科長王建軍這一派;

  “遊常派”是指前任黨委書記遊白成和副書記常應科那一派。


  眾所周知,羅公貫中在《三國演義》開篇就說:“話說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可是這話對朱鳳廠的派性鬥爭來說卻沒有概括性。


  也許朱鳳廠是個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夾皮溝,土皇帝們的爭權奪利不算啥“天下大事”吧,所以他們從來是隻分不合的。


  四清和文革還沒到來之前,“任王派”和“遊常派”就水火不容;


  運動一來,兩派更是打得不可開交。


  俗話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造反派吹響奪權衝鋒號之後,無論是“任王派”還是“遊常派”,統統被一網打盡;在劫難逃。


  “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曹公雪芹為《紅樓夢》量身定做的台詞用在朱鳳廠的曆史舞台上也是恰如其分的。


  砸派和棒棒不光是在廠黨委會議上爭搶黨委委員的席位;


  而且在批鬥牛鬼蛇神的問題上也吵得臉紅脖子粗——你要鬥誰,我就保誰;你要保誰,我就鬥誰。


  棒棒要鬥任王派;砸派要鬥遊常派。


  就在遊白成等牛鬼蛇神被遊街示眾的頭天下午,現任黨委書記任久義剛剛在大禮堂挨了批鬥。


  好奇的楊木青也擠進禮堂參加了批鬥大會。


  他往前麵擠呀擠,終於擠到了最前麵。


  隻見台上台下亂成一團,在一片“打倒”聲中,黨委書記任久義被揪上了台。


  棒棒想給他掛黑牌子,在軍代表尚永貴的阻止下沒掛成;


  一同被揪上台的組織科長王建軍和保衛科長劉心德被掛了黑牌;


  劉心德被按跪在台上;

  王建軍沒有被按跪,而是被身後兩名大漢強行按頭,低頭彎腰站在台上。


  這兩人臉上都被打了黑臉,黑得隻能從兩個正在轉動的眼珠子看出還是個活人。


  他倆一左一右、一跪一站地挨在任書記身邊。


  任書記的頭也時不時地被看押他的棒棒按一按——不許抬頭。


  台上拉的巨條橫幅寫著“徹底揪出真理兵團保皇派的黑後台”。


  讓楊木青感到十分意外的是,第一個跳上台來批鬥任書記的不是棒棒或別的派性人物,而是任書記一手提拔起來的黨委委員兼車間主任安富忠。


  安富忠說得唾沫橫飛,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你這個走資派,汙蔑解放軍不拿小的拿大的;

  你任久義惡毒攻擊三麵紅旗,說大躍進餅幹象鋸木灰麵麵,吃起來滿口鑽……”


  在安富忠揭發的同時,一個女宣傳員站在台子一側,時不時振臂高呼,用尖利的嗓音大聲喊:“打倒走資派任久義!”


  台下聽眾一個個滿臉嚴肅、憤慨,時不時地跟著喊口號:“打倒走資派任久義!”


  楊木青沒有喊口號,內心對任書記充滿了同情;


  同時對安富忠極為鄙視,認為他是投機分子,是忘恩負義的小人。


  這件事讓楊木青對安富忠心生怨恨,多年以後,兩人成了死對頭。


  批鬥會開到尾聲時,由棒棒頭頭袁團長宣布處分結果。


  袁團長走到舞台正中說:“我代表革命群眾,開除任久義的黨籍!”


  楊木青懵了,心想:“袁團長不是黨員,一個非黨員怎麽能代表群眾開除黨委書記的黨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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