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騸了的
遊白成挨批鬥的時候不肯低頭。
不低頭怎麽行？
不低頭就用手按；用拳頭捶。
哪怕他遊白成的蠻勁再大，也經不起車輪戰。
末了還是不得不低頭。
然而即使低了頭，遊白成也不肯承認自己是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主席的反革命分子。
造反派又想出了一個新花樣來折磨遊白成——罰他在山邊宿舍一個壩子裏頭跑趟子。
遊白成沒把跑趟子當回事，他從小就赤著腳挑擔子行走千裏，練就了一雙好腳力。
他還沒跑累，造反派已經看累了。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兩個大漢把遊白成夾在中間，一左一右地提起他的膀子吊起來跑；沿著公路跑得飛快。
跑完公路又跑宿舍過道的白油馬路。
這樣一來，遊白成就是鐵打的身子也招架不住——他昏倒了。
遊白成有耐力沒速度，一個人跑趟子不在話下，可被腳不沾地地吊起跑，而且是搞車輪戰，他就吃不消了。
從此完全失去了抵觸情緒，叫做啥就做啥。
雖說楊木青跟遊白成有過節，但是看到遊白成挨整的慘景，楊木青並沒幸災樂禍，而是心酸地暗歎：“唉，這就是黨的書記啊！竟然受這種罪！”
他不由得回想起了有關遊白成的一些往事：
在遊白成第二次高升、離開廠之前的一天晚上，他在球場上碰到楊木青——那陣子楊木青為了劉巧玲正在和妻子鬧離婚；
遊白成不明就裏，稀裏糊塗地安慰楊木青：“楊毛青，你現在進步多了！老成了！蘇雅平對你鬧意見，是她不對！”
楊木青哭笑不得，暗暗想：“鼻帶瓜娃是個耿直人！”
新中國給了遊白成這個目不識丁、家裏窮得叮當響的鼻帶瓜娃一個飛黃騰達的機會。
他一直官運亨通、順風順水地走到了三年自然災害時期。
自然災害時期既給遊白成提供了一個表現自己聰明才智的機會，也帶給了他潛在的災難。
三年自然災害，全國各地都餓死了人，然而朱鳳廠沒有餓死一個人。
原本已高升、調到果城去了的遊白成重返朱鳳廠主持大局。
遊白成雖文理欠通，可手下有兩個嘍囉十分了得。
這兩人一個算得上是一支筆杆子；一個是搖鵝毛扇子的。
前者人稱“童蝦兒”；後者渾名叫“孫駝背”。
無論春夏秋冬，孫駝背一天到晚都手搖一把大蒲扇；身殘腦不殘，鬼點子特別多。
在這兩謀臣的幫助下，遊白成發動職工把花園、球場挖出來種糧食和蔬菜；
大辦養豬場；
還成立了打鳥隊、放羊隊、趕鴨隊、打魚隊。
並且把大量的職工弄去華雲山辦農場；
派到外麵修鐵路；
到各縣支援蠶桑建設；
到附近農村幫忙打豬草。
總之，想方設法盡量讓職工填飽了肚皮。
在餓浮遍野的年代，遊白成領導的朱鳳廠還能給每個職工每周供應三兩豬肉。
他們領導層過年分的是九斤肉。
每天花天酒地，有的是吃的。
災荒年，哪裏有吃的，地區搞生活評比時紅旗就掛在哪裏。
遊白成的豐功偉績招來了形形色色的檢查評比團；
拍紀錄片的攝影組也接踵而至。
其實都是來蹭飯吃的。
攝影組來後看不到藤滿園、瓜滿架的豐收景象——來的季節不對頭。
隻好搞人工補救措施，在職工宿舍過道上搭起瓜果架，把冬瓜、南瓜一堆堆地捆在架子上拍完了紀錄片。
這片子沒好意思在朱鳳廠和果城放映，隻在下麵的小縣城放過。
朱鳳廠職工諷刺攝影組是“隻麻外縣人”。
遊白成領導的朱鳳廠遠近聞名，不隻吸引了一般人，也吸引了地委農工部王部長。
遊白成成了王部長的密友。
每周星期六，遊白成就安排人員布置舞場，在球場壩子裏掛一串串的彩色電燈，地麵上灑上滑石粉；
叫幾個模樣長得水靈的女工提前下班去化妝，晚上好陪王部長他們跳舞。
準備好一切後，遊白成就開專車去迎接王部長。
跳舞的時候，王部長嫌唱片不夠味，就由廠樂隊親自演奏，還得叫女工伴唱。
跳完舞還要吃二道夜飯。
遊白成從不帶夫人出席這種場合。
每當人家問他為啥不帶遊夫人時，他都這樣回答：“牽不出世。”
遊夫人是一位善良、勤儉的農村婦女，長相不出眾，又不愛收拾打扮，還是個二婚嫂。
解放前遊白成家裏很窮，娶妻困難，不得不娶個寡婦。
遊白成當官後並沒嫌棄糟糠之妻，兩口子感情還好，家庭和睦。
遊白成置身在花叢中，但他沒犯過生活作風問題。
那年代把男女關係問題看得十分嚴重，敢和多名女性發生性關係的領導幹部不多。
一般群眾也怕犯作風問題，怕壞了名聲，找不到對象；
幹部犯了，就要丟掉前途，入黨、升官就成了癡心枉想。
文化大革命一來，朱鳳廠犯過作風問題的男女統統被遊街示眾——脖子上除了掛著寫有“通奸犯”的黑牌子之外，還另掛一雙破鞋子。
邵癩子和劉巧玲就被這樣羞辱過。
遊白成緊跟黨走，不敢犯作風問題，他把美女獻給王部長，並沒有豔過拔毛。
但是在小四清運動中仍被人扣上了“亂搞”的帽子。
有人給工交部寫了匿名舉報信，大意是說遊白成把朱鳳廠一個女工肚子搞大了，他不認帳，把女工氣瘋了。
這姓陳的女工現在的確是個瘋子，廠裏人都喊她陳瘋子；
每天挺著個大肚子、披頭散發在廠門口撿甘蔗渣渣啃；
在潲水桶裏撈潲水吃。
收到舉報信後，工交部把遊白成弄去交待問題。
遊白成後來給鄰居們講這段經曆時這樣說道：“他們白天把我關起來，要我交待。他們下班了才放我出去。
我莫得那件事，總交待不出。鄧部長就說我不老實。
恰巧有一夜我住在絲三廠招待所，同老齊住一個屋，半夜我突然想起我58年就騸了的。老齊曉得我做節紮的時間。
我58年就節紮了，他們說我62年給陳瘋子做了個娃兒，這不是活天的冤枉嘛！
第二天我叫老齊去幫我證明，才跑脫了爪爪。”
這件事情說清楚後，遊白成照舊當他的官。
然而大四清運動一來，遊白成又大禍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