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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遊白成打不倒

  當楊木青間歇性地回廠後,就聽到要好的人給他透露:“你愛人是真理兵團的骨幹,她放的毒不少。慎防弄去消毒喲!”


  他急忙趕回家關心地問妻子:“雅平,你們真理兵團成了保皇派,你就不參加了,要不要得?”


  “保皇保皇,造反造反,是哪些人造哪些人的反?”蘇雅平生氣地說,“我不信那些人就翻得了天!”


  稍停又擔心地問:“你聽到別個說我啥子莫得?”


  “聽了一些,他們說你鋼得很。”楊木青擔憂地說。


  他怕加重妻子思想壓力,又笑著故意用輕描淡寫的口吻警告她:“當心人家找你去消毒。”


  “我就不怕!我比那些人香得多!”蘇雅平倔強地說。


  “好了好了,以後少管這些事了!”


  眼看妻子即將分娩,他不願使她過於傷神和擔心,於是結束了這個話題。


  次日上午,楊木青來到俱樂部外麵的壩子,隻見壩子四周都是用竹篾編織成的大字報張貼壁,上麵貼了一層又一層的大字報。


  在那些小道消息之間有中央文件;


  也有對“炮打”“火燒”對象的控訴;


  還有反戈一擊的聲明。


  圍著張貼壁看的人成百上千;


  在壩子中間,兩派正在激辯,圍觀者也是人山人海。


  保皇派不認罪就被綁起來提上高板凳,強迫彎腰、低頭;

  坐噴汽式等等。


  用這些暴力手段進行消毒。


  被消毒者大都雄糾糾、氣昂昂——頭被按下去了又強行抬起來。


  “打倒”的口號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


  聽得膽怯者無不膽戰心驚、渾身冒冷汗。


  楊木青東看看,西瞧瞧,在人群中尋找蘇雅平。


  擔心地想:“最好她莫來!”


  “楊老師你回來了?”一位中年婦女喊了他一聲。


  這是前繅女工付素英在喊他。


  她擠過人群把他拉到壩子最外邊悄悄說:“人家要揪蘇雅平去辯論,我幫到你們說話,好不容易答應讓我來找你,動員她寫個認識貼出去就行了。”


  “先幫雅平寫個認識,回去再說服她。”楊木青考慮了一下,代替蘇雅平同意了。


  他馬上找了一張紙寫好檢討書貼了出去。


  楊木青回家把這事說給妻子聽了。


  蘇雅平惱羞成怒,要他馬上去把檢討書撕掉。


  楊木青反複勸導,可怎麽也說不服妻子。


  她是那麽的倔強。


  她噙著淚花痛心疾首地大聲說:“我不相信黨就這樣被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吼下了台!”


  直到吃午飯時,兩人還在邊吃邊爭吵。


  一頓飯吃得氣鼓鼓的。


  幸好兩個孩子都不在家——大娃、二娃都在南縣舅舅家裏由外婆照料。


  就在二娃剛剛滿月那陣子,蘇雅平的父親去世了,走的時候隻有五十來歲。


  那以後蘇母守寡守到八十一歲才壽終正寢。


  多年以後,給孩子們說起蘇父的死因,楊木青和蘇雅平總是各執一詞的。


  爸爸給孩子們說外公跟外婆吵了架,一時想不開就喝鹵水自殺了;

  蘇父是賣豆腐的,家裏有個鹵水缸。


  媽媽否認爸爸的自殺說法,說外公口渴,想喝水,由於天黑沒點燈,摸錯了,把鹵水缸當成了水缸,喝下去就中毒身亡了。


  至於哪種版本才是曆史,無法考證。


  總之隻要一提起蘇父去世這事,楊木青就會忿忿不平地說:“你們外公是個阿彌陀佛的人,被你們外婆欺負慣了,外婆凶得很!”


  一聽丈夫在孩子們麵前貶低母親,蘇雅平就火冒三丈,就要維護自己的母親。


  在這個大家庭裏,丈母娘和女婿之間的矛盾是家庭戰爭的最大一根導火繩。


  楊木青和蘇雅平從年輕時代一直吵到老年時代,成了朱鳳廠遠近聞名的吵架頻率最高的一對夫妻。


  那天中午兩口子一邊吃飯一邊吵架時,忽然,遠處傳來了不規則的銅鑼聲。


  緊接著是嘈雜聲和口號聲:“打倒走資派遊白成!”


  “打倒走資派常應科!”


  楊木青急忙丟下碗筷跑出去。


  蘇雅平隨後慢騰騰地走出去。


  這兩口子一個是急性子,一個是慢性子。兩人走路從不並肩同行,總是一個在前麵疾走,一個慢慢掉在後麵。


  他們和鄰居一起站在過道的欄杆前朝樓下看。


  隻見遊白成、常應科等人頭戴高帽,胸掛黑牌,正被五花大綁地押著遊宿舍。


  在他們身後跟了一大群看熱鬧的男女老少。


  原來,造反派把朱鳳廠大大小小的牛鬼蛇神全從牛棚裏揪出來批鬥了。


  起先是弄到俱樂部壩子裏排成一字形,一個個地被喊出隊列,抽背毛主席語錄。


  背得出的就站在一邊;

  背不出的或背得不流利的就得挨耳刮子。


  接下來是遊廠、遊家屬宿舍。


  不隻是被押著到處走,在批鬥的過程中還要表演。


  走在頭一名的牛鬼蛇神要打鑼,嘴裏要念:“我是反革命分子XXX。”


  緊接著群眾齊聲高呼:“打倒反革命分子XXX。”


  被口號“打倒”的牛鬼蛇神本人也要邊舉手邊跟群眾一起高呼打倒自己的口號:“打倒反革命分子XXX。”


  每個牛鬼蛇神都要輪流走到最前頭去打鑼、呼喊打倒自己的口號。


  一來二去的,大家都學精了,心想隻要不受皮肉之苦,叫喊啥就喊啥。


  機動科的餘光潔就特別狡猾。


  他被扣了個“軍統和中統雙料特務”的帽子。


  人家喊他“雙料特務”,他就滿口答應;


  每次遊街,他還起勁地打鑼高喊:“我是軍統、中統雙料特務。我是反革命分子餘光潔!打倒反革命分子餘光潔!”


  他主動交待,不但過了關,還得了表揚。


  然而專案組跑遍全國,也查不到他當雙料特務的可靠材料。隻好把他掛起。遊行的時候弄在牛鬼蛇神隊伍中湊個數。


  常應科等牛鬼蛇神都是百依百順地接受批鬥;

  隻有遊白成不開竅,是那樣的頑固,不肯承認自己是“死不改悔的走資派”。


  聽人家喊“打倒遊白成”,他就喊:“遊白成打不倒!遊白成不反毛主席!”


  人家按他的頭,要他低頭彎腰,他不肯低頭彎腰,穿一身破舊的青呢子製服,站得筆直,把造反派頭頭氣得七竅生煙、咬牙切齒,叫兄弟夥去“觸及靈魂和皮肉”。


  於是從人群中竄出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掄開五指就是“啪啪啪”的幾巴掌。


  扇完了二話不說就走了。


  遊白成的鼻下頓時鮮血長流。


  他仍倔強地昂頭高喊:“遊白成打不倒!黨萬歲!”


  那英勇的樣子就象電影《烈火中永生》裏麵上了刑場的許雲峰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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