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當不成逍遙派
楊木青看了一會梁醫生分藥,閑得發慌,突然生出一個念頭,對梁醫生說:“我想在你寢室裏用彩色塗幾張毛主席像。”
稍停,又說:“能不能把鑰匙給我?”
接著補充道:“你的相片拿來,我也給上上色。”
“給!”梁醫生取出一串鑰匙,“相片都在抽屜影集裏。”
說完,仍低頭忙自己的事。
就這樣,楊木青白天要麽進城看熱鬧,提著裝有材料的包包東走西看;
要麽宅在梁醫生的寢室給相片上色;
要麽幫養河段工人做一些毛主席紀念章;
臨近黃昏才沿河堤返回朱鳳廠;
次日上午又進城。
周而複始,如此度日。
在那個大動蕩的歲月裏,楊木青仿佛置身於世外桃園,他對這種幽靜獨處的生活感到很滿意。
自從《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張大字報》發表後,貼大紙報成了時尚。
“炮轟司令部”“打倒劉XX”的口號提得比鋼響。
學校停了課鬧革命,大串聯開始了。
中國每個公民都以不同的臉譜登上了政治舞台。
文化大革命風暴席卷中華大地。
毛主席在天安門接見了一批又一批的紅衛兵小將。
一夜之間,在槍林彈雨中打天下的功臣變成了曆史的罪人和人民的公敵;
地方黨組織癱瘓了;
公檢法被砸爛了;
有的機關處於半關閉狀態;
有的單位當權派白天挨鬥,晚上辦公;
職工拉幫結派;
有的造反;
有的騎牆觀望;
有的名義上參加了造反派,但實際不整人,對敵人麵帶溫和色彩。
六七年的初冬,天冷不覺冷,那些造反派造當權派的反,造得特別起勁。
地委書記呂大平和幾家大廠的頭頭一串串地被揪出來戴上高帽、掛著黑牌遊街示眾。
有的社教成員也被綁在當權派身後遊街。
他們被打上花臉、背上插根竹棒、竹棒上掛根黑線、黑線上吊著三個麻餅;
被逼著邊走邊喊:“我是麻餅兵,保衛呂垮皮的保皇狗。”
接著造反派就狂呼口號:“打倒保皇狗!打倒好吃胚!”
造反派譏諷保皇派是為了吃麻餅才當保皇狗的。
這批鬥場麵看得楊木青心驚肉跳、兔死狐悲。
他懷著沉重的心情走回養河段。
起眼一看,隻見相當多的人投來了異樣的眼光。
人群中的梁醫生也不敢象以往那樣親近他了。
四清對象陸百年他們成了造反派頭頭,把先前的“養河段井岡山革命造反派”戰鬥旗號改成了“1016造反派戰鬥組織”。
1016是果城最大的造反派組織,由社會各界人士組成。
男多女少,有很多彪形大漢。
他們正在醞釀奪權行動,已經打出了奪權的口號。
養河段主要頭頭和四清工作組頭頭的指揮不靈了,逐步靠邊站了。
他們每天除了參加河壩修堤勞動,就是開會。
社教工作組長還不屬於監管對象,還能自由活動。
他們忙著整理、轉移材料和開會研究工作。
材料基本上做完了清理,準備轉移。
開完一次短暫的研究會之後,楊木青和幾名隊員暫時回了家。
實際上是叫他們把材料帶回家保藏,隔幾天就回養河段看看形勢。
楊木青回家後成了幾不管的人。
他以非常超脫的樣兒出現在廠裏,看大字報;聽辯論;幫兩派做忠字品。
朱鳳廠也處於奪權前夕,當權派人人自危;造反派忙著拉山頭、擴勢力、奪權,不少人想拉楊木青入夥。
當人家問他,他就這樣回答:“四清還沒結束。我們這些人,哪派也不參加,當個逍遙派。”
現實並不允許楊木青當個逍遙派。
參不參加戰鬥組織,是革不革命的問題,是對毛主席忠與不忠的問題。
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城市社教工作隊員與時俱進,搖身一變,也幹起了造反的買賣。
以白坤侖為首的幾個女隊員拉虎皮作大旗,打出了“社教工作隊造反派”的旗號,造起了社教工作團幾個頭頭的反。
楊木青在家呆到第三天時,謝幹事又來通知他,說組織科接到電話要他馬上到蠶桑種植試驗場報到。
謝幹事補充說:“是四清工作團通知的。要你明天就去報到。”
第二天,楊木青到蠶種場報到,看見門上掛著“城市社教工作隊造反團總部”的牌子。
在蠶種場大院裏進進出出的社教隊員都戴著紅袖章,有許多都是他認得的;
那些不認得的隊員也戴著紅袖章。
楊木青估計是喊他來造反的。
報到處沒一個熟人,他不便多問。
在他登記了姓名等資料後,有個坐在登記員旁邊的陌生中年男子主動做了解釋。
看樣子他是造反派頭頭。
他說:“叫你們回來是來造四清工作隊的反的。這是大勢所趨,革命行動。”
他吸了口煙,吐了個圈又說:“不繳錢不繳糧,到紅衛兵接待站吃住,就在蠶種場。”
楊木青糊裏糊塗地參加了造反派,隨同領隊走到隊列中。
他毫無目標,“造反究竟造誰的反?”這個問題壓根兒沒認真考慮過。
他心想:“反正不給錢糧到處可以吃飯,住處也莫得問題。管他的,隨大流就是了。別個啷門我也啷門。”
別人喊口號,他附和;
別人唱歌,他跟著混。
就這樣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過了五星花園、模範上街、下街,轉彎抹角來到了儀鳳街。
這是工業局所在街道。
楊木青一驚:“啊,到工業局去!鬥誰?”
就在他心裏七上八下的時候,隻聽得白坤侖用她那又尖又脆的聲音高喊:“牛金鑫在裝死!他正在吐血,莫法遊街!”
楊木青明白了:“他們是來揪社教工作團幾個負責人的。”
“跑得脫和尚跑不脫廟!走,去勞動局抓鄭東海!”
造反派頭頭呂代芬把隊伍帶往勞動局。
呂代芬也是朱鳳廠女技術員,是楊木青在蠶校的高年級同學,曾在生產技術科同過事,又一起參加了城市社教工作團。
朱鳳廠老書記鄭東海先前在工業局當局長,後來調到了勞動局當局長,也是社教團負責人之一。
文革給了人們一個泄私憤的大好機會。
恩恩怨怨,新帳舊帳正好一起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