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發牢騷
三級幹部會議結束不久,專案組完成了首批上報材料,得到團部批準點名批鬥後,楊木青他們分赴各林場,對批鬥對象的材料進一步收集、整理、落實。
楊木青被分到四海山林場。
那天下午,他們這組七人坐上林管處一輛解放牌汽車,在四海山林場賀副場長陪同下前往目的地。
一輛輛汽車在海撥三千多公尺的半山腰上爬行,司機們技術熟練,不怕懸崖絕壁、彎大坡陡,在大霧彌漫中,他們把車開得既快又穩。
這條橫跨華雲山上千公裏的公路是專為林場之間的聯係開通的,可直達每個林場場部;
又與達縣通往果城的公路相連接,給沿途的城鄉居民提供了出門的方便。
一路上楊木青都在閉目養神。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顛簸後,他有點反胃,不知不覺地靠在副組長關尚凡身上睡著了。
忽然,“哧哧”幾聲巨響和一陣劇烈的晃動把楊木青從夢中驚醒。
緊接著他發現自己整個身子滑動了半公尺,左腿被撞傷了。
與此同時,大家紛紛發出驚歎:“好險喲!”
一個個嚇得臉色發青。
楊木青也把頭伸向外麵看了看,不由得毛骨悚然。
隻見他們這輛車停在一個拐彎處,正前方也停著一輛黃河牌煤車,兩車隻隔了一尺左右,看樣子要不是刹得快就撞車了。
兩個司機操著帶外地口音的四川話互相指責對方在拐彎處不鳴笛。間或夾雜幾句粗話。
眼看越吵越厲害,組長李國楨息事寧人地勸說林管處的譚司機:“好了好了,譚老師,我們走吧,時間不早了。”
譚司機一邊開車一邊自嘲:“幸好沒把命搭上,還不得繳供糧證。”
“哈哈……”
虛驚一場的興奮感讓楊木青他們爆發出一陣爽朗的歡笑聲。
這笑聲在山穀中久久回蕩。
下午四點多鍾,汽車緩緩地開進了達縣地區的鄰水縣。
鄰水坐落在華雲山支脈四海山腳下,是通向重慶的要道。
這個小縣城的氣候比較暖和。
四海山的山上和山腳下是兩種氣候。
李組長提議在縣城吃晚飯,但賀副場長再三解釋,說他離開林管處之前已打電話回去叫林場把夜飯準備好了。
於是他們在一家茶館裏坐了一會,喝了杯茶就步行上山。
離開鄰水城,出南門七裏路,踏上石板小路就進入了丘林地帶。
這時候,橙黃色的夕陽映照著四海山,把漫山遍野都是積雪的山林染成了一幅美麗的風景畫。
這兒的田園、村落、蔬菜、風土人情、氣候都與果城相似,不同的是村民的穿著和住房要顯得富裕一點。
進入水口工區,隻見四麵都是懸崖峭壁,一座座山峰象一根根傾斜的魚刺。
密密麻麻的森林中隱約透出紅磚碧瓦、粉牆黃窗。
賀副場長指著那一排排新修的高大建築物說:“那就是四海山林場的場部。”
“太好了!”
人群中響起了歡呼聲。
四海山林場場部象一個膚色白淨的漂亮少婦站立在萬綠叢中迎接工作組。
走得越近,它的美麗越顯得清晰——花園裏紅白相間的花朵隨著微風吹拂左右搖擺,山雀在枝頭上歡唱。
眼前的美景讓楊木青感慨萬分,在他看來,這裏是個詩情畫意的世外桃園,表明生活沒受禁錮,不象果城那樣呆板。
在果城,這種美化環境的行為已被當作資產階級思想挨了批鬥。
“老賀呀,看來你們林場的花園配整得不錯嘛!”李組長用平靜的語調說,“我們好多年都沒看到這些了!”
“是會計郭大經搞的這些名堂!”賀副場長顯得有點尷尬,“他這個人還是舊意識嚴重!”
賀副場長走在李組長身後,無法察顏觀色,摸不清李組長對這些資產階級的東西是什麽態度,不知道“四清”會不會清這些花花草草,隻好含糊其辭地解釋。
石板小路一走完,稍一轉彎又看了一條小溪。
溪水碧綠晶瑩,周圍綠草成茵、垂柳拂麵;凹凸不平的小山上荊棘密布,映山紅、野菊花、燈籠草展示著各自的顏色,把一個紅的、黃的、白的彩色天地帶進了看慣了黑白世界的那一雙雙驚喜的眼眸裏。
小溪盡頭處有一座大土包,上麵躺著五座石棺墓。古墓上雜草叢生。
看樣子這裏沒發生過毀棺的革命行動,照舊保持著古老的形象,記載著歲月的年輪,曆史的見證沒被銷毀,老祖宗還在安然地長眠。
從古墓的分岔路走去林場可少走半裏路,為了趕時間,楊木青他們隻好抄近路,踩著巴掌大的小路在雜草叢中亂穿,走了十來分鍾就到了場部。
會計郭大經已站在大門外等了他們一陣子。他走路的時候右腳有點拐。
正是吃晚飯的時間,炊煙嫋嫋,工人們陸續收工回來。
楊木青他們一踏上大門口的石階就招來了難以數計的明亮、烏黑的大眼睛。
一個個紅光滿麵、神采奕奕的主人翁用奇異的眼光迎接遠方的客人。
有的邊哼歌,邊把飯端進寢室,邊打量;
有的蹲在花園或石階上邊吃飯邊打量。
有的站在路邊,邊吃飯邊傾聽工作組的擺談。
楊木青邊走邊把驚奇的目光投向小夥、姑娘們。
四海山林場工人的健康狀況讓他有點吃驚。
他見慣了麵黃肌瘦,雖說鑼鍋鋪林場也有肉吃,那裏職工的身體看起來也不錯,但四海山林場職工的夥食顯然更好一些。
楊木青他們把行李一放,不讓賀副場長和郭會計侍候,人人親自下廚房去打來水洗了臉、手、腳。
這時候,有幾個操重慶口音的青年男工當著工作組的麵發起牢騷來。
“光吃肉,蔬菜都莫得!”
“賀場長,你也看看工人的夥食嘛!”
“半斤票,這點點!”
“這飯半生不熟!”
……
顯然,他們是故意說給工作組聽的。
賀副場長難堪極了,強裝笑臉:“是是是,二天把夥食搞好就是了!”
與此同時,他丟開工作組,走到打飯地點幫夥食團收飯票,借此監督他們舀飯的斤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