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再次分居
兩人看夠了、站累了,便把小石頭壘在一棵鬆樹下,鋪上手帕坐下。
她偎依在他懷裏唱起歌來:“二呀二郎山,高呀高萬丈。古樹荒草遍山野,巨石滿山崗,羊腸小道難行走,康藏交通被它擋,那個被它擋。
二呀二郎山,哪怕你高萬丈,解放軍,鐵打的漢,下決心,堅如鋼,要把那公路修到那西藏……”
他用口琴伴奏,節拍是那麽吻合,歌聲是那麽清脆,心情是那麽舒暢。
俗話說“樂極生悲”,這話在楊木青身上應驗了。
就在他和妻子郊遊回來的第二天,蘇雅平接到了工資科的通知,被借調到果城郵電局當電報收發員,專門收發機密電報。
這對蘇雅平來說,是組織上的信任和提拔,是件好事,然而對於楊木青來說則是件壞事。
這將拉大他與蘇雅平之間的距離,無論是身份上的,還是地理上。
這種距離對兩人的感情是一個嚴峻考驗,直接威脅到他的家庭生活。
為了不影響楊木青剛剛穩定下來的情緒,蘇雅平沒有馬上把調動的事告訴他。
但細心的楊木青還是觀察到了她的反常態度。
感覺她的言語和行動都顯得格外溫柔和親切,簡直就象一個慈祥的母親對待即將遠行的兒子似的。
接到通知的星期一那天,蘇雅平就沒正式上班了。
她給楊木青說黨內要開會。
她在家裏進進出出,一會買幾隻罐頭,一會稱幾斤水果糖和糕點。
聽他問起,她便說等幾天有客人要來,是在重慶療養時認識的張老師要來。
接下來她又用麵票兌換了20斤幹麵;
又跑到廠外供銷社托人打了十斤煤油。
吃午飯時,她特意從食堂買了兩份圓子湯,還給他打來一兩白酒。
如同招待客人一樣。
下午,她翻箱倒櫃,把衣服清了又清,理了又理。
春夏秋冬所用的各捆一堆。
破爛的放一邊,到了晚上再一針一線地縫補。
“歇一歇嘛,雅平,夜深了。”
楊木青催了好幾次,蘇雅平也不肯放下針線,隻抿嘴微笑。
第二天他下班回來,見她仍在擦呀洗的,就用奇怪的眼光看著她問:“你這兩天不上班,在準備啥?又要去外地學習麽?”
“嗯。”
蘇雅平一連忙了三天,把應洗的洗了,該補的補了。
直到臨走的頭一天才對丈夫說:“木青,給你說個事,我要調到地區郵電局去。”
“真的?”他睜大眼睛盯著她,“啷門要調你?啷門老是要把我們分開嘛?”
他的眼圈紅了。
她含著淚花帶笑地說:“這是好事!領導說這是全民經濟調整時期,人員要裁減,我們這些多少有點病的人換個工作也好。這是組織上的照顧,別個想去還去不成嘢!”
第二天楊木青把蘇雅平送上了郵局來接人的專車。
在妻子離開前,楊木青把妻子留給他的一包牛肉幹和一包豆腐幹悄悄地塞進了她的小皮箱裏。
沒開封的牛肉幹和豆腐幹是他們春節從蘇雅平娘家帶回來的南縣土特產,放了大半年,一直舍不得吃,想用來招待貴客的。
這些土特產都是緊俏食品,是蘇雅平的弟媳鍾桂花千方百計弄來的。鍾桂花是縣人民旅社服務員,人際關係比較廣。
雖然果城郵局到朱鳳廠隻有十多公裏的距離,可交通不便、時間倉促,蘇雅平不能天天回家過夜,隻有周末才能回趟家。
秋去冬來,朱鳳廠的原料欠缺嚴重,仍處於停產狀態。
職工的流動性很大,很多人到外麵去修鐵路、修公路、辦農場。
有的職工認為當幹部還不如一隻雞鴨值錢,紛紛自動退職,去鄉下當了農民。
這部分人一輩子沒得退休金和醫保,後來連腸子都悔青了。
還有一部分職工被派去參加蠶桑工作隊,深入農村支援蠶桑建設。
就在那個寒風把樹葉吹得象受驚的鳥兒到處亂飛的星期六上午,楊木青在辦公室整理操作規程。
想到蘇雅平今天要回家,他暗自歡喜。
忽然,組織科謝幹事走進來叫他去組織科一趟。
聽到“組織科”三個字,楊木青條件反射似的聯想到了邵癩子。
他預感到凶多吉少,一路胡思亂想。
忐忑不安地走進了組織科。
果然又是那個邵癩子坐在那把圓藤椅上架起二郎腿召見他。
邵癩子開門見山,叫他馬上回家收拾一下,去坐就要出發的汽車到營縣搞蠶桑。
組織科長的話就是命令,楊木青連同妻子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來不及吃午飯,也不敢吃東西,他空著肚子跟一百多個同伴分乘五輛解放牌大貨車,一路向營縣顛簸而去。
楊木青頭戴棉帽、身穿棉大衣、脖子上的長圍巾係得嚴嚴實實,蜷縮在後車箱裏。
盡管腹中空空,肚裏還是翻江倒海般的難受,令他不停嘔吐;
吐得他頭暈目眩、四肢無力、癱靠在同伴身上。
到了下午,汽車進了營縣城。
家鄉的山山水水是那麽熟悉,父老鄉親是那麽親切。
在穿過狹窄而又擁擠、熱鬧的縣城時,楊木青很想把街景看個夠,跟熟人打招呼;
然而他力不從心,隻能坐在車箱裏略望一眼人山人海,又繼續耷拉著腦袋養精蓄銳。
他盼望早點到達目的地,象這樣的長途顛簸,他實在吃不消。
可讓他失望的是,縣城不是目的地,他們還得再走一半路程才能到達目的地老林區。
朱鳳廠蠶桑工作隊的一百多人要分散到營縣各鄉各隊,他們要到老林區去整編。
這支規模龐大的蠶桑工作隊乘坐的五輛大卡車陸續穿過城區,停在北門外一個繭站外麵的公路上。
朱鳳廠在營縣的蠶桑工作隊總部就設在這個繭站裏麵。
停車休息了半小時,又接著趕路。
從縣城到老林區,必須經過黑馬山。
黑馬山帶給楊木青的又是恐怖的回憶。
早在解放前,這座巍峨聳立的深山老嶺就與“虎狼成群”“土匪窩”這些可怕字眼一起刻進了楊木青幼小的心靈。
尤其讓他記憶猶新的是一個殺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