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二道夜飯
和常應科剛打交道,楊木青就對常應科產生了好感。
楊木青自尊心很強,極渴望受人尊重,也非常敏感,十分在意別人對他的說話態度。
誰要是板著麵孔說話,他就認為對方歧視他、嫌他出身不好、身體有殘疾,便會產生抵觸情緒;
誰要是對他笑臉相迎,他就充滿感激,也會投桃報李。
常應科不象遊科長那樣表情嚴肅、說話硬邦邦的。
他每次聽楊木青的匯報,都麵帶微笑、輕言細語地交流。
楊木青覺得鼻帶科長歧視他,而常應科尊重他,於是對常應科另眼相看。
尤其有兩件事讓楊木青記憶深刻。
他在生技科時,有陣子到常應科他們丙班跟班,有晚下夜班回寢室,常應科和女工們一路走,邊走邊擺龍門陣。
楊木青也跟在後麵聽他們聊天。
說到生產競賽,有幾個女工說:“莫人幫我們寫決心書和挑戰書……”
常應科說:“楊技術在跟你們班,有的是這樣的秀才嘛!他樣樣都能寫!”
見常應科如此抬舉他,楊木青覺得常應科重視人才,不由得心生敬重之意。
後來楊木青被下放到車間做技術管理員,專管甲班兩個台的生產。
有一天甲班和丙班搞交接班,楊木青管的台有個工人交不脫班。
丙班技術管理員方海清說她的薄皮繭交多了,拉住不準走。
楊木青一看,覺得說多並不多,說合適又略有點多,本想同方海清協商一下,下次少交點。
方海清是楊木青讀繭校的同桌,兩人一起分到朱鳳廠。
方海清個頭很矮,長相普通,非常低調,很容易讓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楊木青和方海清在繭校時關係不錯,方海清象楊木青的尾巴。
一起來朱鳳廠後,一個分在科室,一個分在車間。
各有各的圈子,各住各的寢室,各忙各的工作。
一起玩的時間雖少了,但同學關係擺在那的,楊木青以為方海清會給他一個麵子,放那個女工走,哪知方海清高矮不幹。
見方海清堅持原則,楊木青靈機一動,端起裝薄皮的繭碗,把方海清拉去找丙班頭頭常應科當裁判。
他把碗往辦公桌上用力一放,生氣地說:“常主任,方海清說這碗薄皮多了,不準我們交班,你看這薄皮算不算多?”
經過楊木青那重重一放,潮濕的薄皮繭被抖落了一些水份,鬆鬆垮垮的一大碗頓時變成了小半碗。
常應科看後說:“這點薄皮算合適的。”
接著麵露慍色,對方海清說:“你方海清怪得稀奇,自己不找主觀原因,光去扯筋、惹事!”
見方海清垂頭喪氣的樣子,楊木青開心極了。
這件事讓楊木青對常應科肅然起敬,覺得常應科正直、不偏護自家人、能主持公道。
然而他沒想到在幫甲班李支書寫了總結,爭得了“先進黨支部”稱號後,常應科便對他懷恨在心了。
楊木青那時涉世未深,不了解官場上的爭名奪利和勾心鬥角;
沒發現道貌岸然的常應科骨子裏是個官迷,喜歡拉幫結派、想踩著別人往上爬,而甲班支部書記李成渝就是常應科他們打擊的對手。
李成渝其實也是南下幹部,照理說他在朱鳳廠不應受排擠,因為主持西南局工作的大都是南下幹部;朱鳳廠的一把手也多由南下幹部擔任。
李成渝是從閬縣調來的,起初當的是基建科科長、黨委委員,後為組織科副科長;反右後被充實到車間當支書。
李成渝的這個仕途軌跡就注定了他被常應科他們排擠的命運。
因為他在組織科當副科長時,正科長是邵星吉;
他被充實到前繅甲班當支書時,邵星吉又因犯了作風問題而調到前繅丙班當支書。
換言之,李成渝跟邵星吉始終處於競爭關係。
邵星吉和常應科是老搭檔,邵星吉的利益就是常應科的利益。
李成渝的支部當上了先進支部,邵、常二人的丙班支部就落選了。
在常應科他們眼裏,楊木青是李成渝的禦用吹鼓手,是叨走了他們錦旗的走狗。
還有,常應科想把老表介紹給蘇雅平,托邵星吉說媒,蘇雅平沒答應,反倒跟楊木青好上了。
這些因素都導致了常應科對楊木青的嫉恨。
加之楊木青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在點狀元的時候又揭發了常應科那班的女技術員韓錦花弄虛作假。
這一下逼得常應科扯下笑麵虎的麵具,露出了猙獰麵孔。
常應科一當上管政工的副書記,就趁機把楊木青趕到夾皮溝去受活罪了。
常應科心狠手辣,不但報複楊木青,連他的“偏毛根”王付根也遭到了他的排擠。
“三駕馬車”風雨同舟幾十年,關係原本是好的,但災荒年的幾隻豬腦殼就把他們瓦解了。
說來得怪管總務的粟子科長無事生非。
他每次給三駕馬車分豬腦殼,都給遊老大分九斤重的,王老二和常老三的豬腦殼要小一些。
結果就引發了內訌。
遊鼻帶和王麻子都是心直口快的大老粗,有了意見,誰也不遮著、藏著。
除了豬腦殼挑起的矛盾外,兩人在對待廠領導每晚跳“化妝舞”,和吃“二道夜飯”這兩件事上也起了衝突。
從遊鼻帶開了先河起,朱鳳廠領導每晚酒足飯飽後都要弄幾個漂亮女工來陪跳交誼舞。
跳完舞還要大吃大喝一頓。
跟吃團年飯一樣,這也成了一種習俗。
是朱鳳廠的領導作風。
這作風愈演愈烈,後來不光是陪廠領導跳舞,到了八十年代,還用專車送女工去陪上級領導跳舞。
為此搞得不少夫妻離了婚。
由於陪舞女工個個都要塗脂抹粉,有人戲稱遊鼻帶他們跳的是“化妝舞”。
這頓飯被戲謔為“二道夜飯”。
“化妝舞”和“二道夜飯”都是粟子科長獻的忠心,他趁機也揩點油。
王麻子身為黨委副書記兼管生產的副廠長,本來也享有跳化妝舞和吃二道夜飯的特權,但他跳不好舞,也看不慣這種幹部作風。
有次正在推杯換盞,王麻子又大發牢騷。
遊鼻帶的酒興被掃了,當眾罵王麻子:“就你王麻子胚話多!又要吃又要說!”
於是兩人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