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黃鱔風波
自從蘇雅平在果城小西街的租房裏坐月以來,楊木青離家近了,也可以三天兩頭地回趟家了。
他背著笆簍走在西山坡上。
笆簍裏裝了兩斤黃鱔。
走過蒙治椏,穿過亂髒墳,跨過西橋河進了城,再轉了兩條街就來到了小西街。
前前後後不到兩個小時。
他老遠就看到他租的那所屋子散發出暗淡的燈光。顯然點的是油燈。
他沒聽到孩子的啼哭聲,不由得心裏一緊,擔心有不測的意外發生了。
不過轉念一想:“也許他們都睡著了!”
他這樣安慰自己,同時把疲憊的步伐加快了一些。
三步並作兩步跨上街簷,焦急地喊起來:“媽!媽……”
門開了。
見嶽母站在麵前,一臉安祥,他鬆了口氣,開口就問:“媽,你們吃過飯莫得?”
“吃過了。娃兒才睡著,雅平才吃了藥。”嶽母淡定地說。
“啷門?她不好麽?”他的心又揪了起來。
“有點小感冒。”
嶽母看到女婿滿身泥巴、身背笆簍、一副農民打扮,感到有點好笑,跟在他身後嘮叨、抱怨,問他這幾天為啥不回來。
他們邊說邊進屋。
蘇雅平早就聽到了丈夫的聲音,已經坐了起來。
她心疼地看著他,說:“媽,快給他爸煮點麵!別個沒吃晚飯的!”
趁嶽母去廚房煮麵條之機,小倆口互相噓寒問暖。
楊木青一邊問答,一邊拿來一個洗臉盆,舀了些清水在盆裏,提起笆簍就往水裏倒,“咚咚咚”地倒出了大半盆黃鱔來。
隻見在昏暗的燈光下,這些長條、長條的東西在盆子裏爬的爬、跳的跳、拱的拱,看得蘇雅平心驚肉麻。
楊木青趕緊找了一隻鍋蓋把臉盆蓋住。
然後歡喜地說:“雅平,我給你特意買來兩斤活鱔魚,你吃了很好!”
“媽最怕這東西!哪個弄?”
“我來弄!”他揭開鍋蓋抓了把鹽丟進盆裏,“鄉裏那些人都說煮活黃鱔,月母子吃了很好。”
“我有點怕!”蘇雅平縮了下脖子,皺著眉說。
“不吃肉,光喝湯。吃了奶又多,又生血。”
說話間,嶽母端著一碗麵條走了進來。
“媽嘢!啥子東西?”嶽母大叫一聲,把碗往桌上一擱,湊近臉盆看了看,“活黃鱔!死黃鱔!我才怕這鬼東西!象幹活鱔(蛇)!快給我拿起走!”
“媽,你怕,不要你老人家動手要不要得嘛?我來!”楊木青央求道。
“看到都犯膩!你別的啷門不買,偏偏買這鬼東西!”嶽母不依不饒。
“媽,買都買了,就讓他處理算了嘛!”蘇雅平怯怯地說,“你怕,就叫木青弄好了!”
“你爪子那麽好吃?”
嶽母罵完女兒,又轉身衝著女婿怒喝:“趕快給我背回去!”
“媽……”蘇雅平心疼了,但不敢多言。
“好!好!我走!我走!”楊木青大聲說。
他噙著委曲的淚珠,親了親熟睡的兒子,低聲說:“雅平注意身體!多保重!二天我來看你!”
他很快收拾好,背起笆簍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見丈夫被母親攆走了,蘇雅平非常傷心。
看著那碗熱氣騰騰的麵條,她難過地說:“媽,他餓著肚子走,路上又黑,我多不放心!”
“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你管他那麽多做啥?”蘇母滿麵怒容,大聲訓斥女兒。
接著又理直氣壯地說:“哪個叫他瘋瘋癲癲背那些鬼東西回來!”
然後自言自語嘀咕:“瘋戳戳、神瞌瞌的!”
蘇雅平不敢吭聲了,隻有偷偷流眼淚。
蘇母的家教極嚴,她經常說“黃荊棍下出好人”。
蘇雅平和弟弟是在嚴母的棍棒下長大的。
蘇母對兒女們的事情,無論大小,都要橫加幹涉。
就連女兒的睡態也受到了嚴格的管製。
蘇雅平喜歡平躺著睡覺,蘇母不許她仰睡,隻能側臥。
有時候,蘇雅平在睡覺,蘇母坐在床的另一頭納鞋底,隻要一見熟睡的女兒翻個身仰起睡了,就要順手拿起繡花針亂紮女兒的腳板心,把她痛醒。
蘇母邊紮邊罵:“一個女娃子家家,四仰八叉的,象個啥樣子!”
蘇母的嚴厲管教讓蘇雅平養成了逆來順受的好脾氣。她的好人緣也是這麽得來的。
就是在多年以後,蘇雅平兒孫滿堂之日,說起蘇母,她仍心有餘悸,很委曲、很羨慕地說:“媽嘢,我們小時候睡個瞌睡都睡不安逸!隻要一仰起睡,我媽就要拿針在我腳板心上亂剁。哪象你們這麽自由自在的嘛,想啷門睡就啷門睡!你們好幸福喲!”
在蘇家,蘇母說一不二,蘇雅平自然不敢頂撞母親,隻有眼睜睜地看著丈夫餓著肚子走了。
蘇雅平知道母親嚴以律己,寬以待人,吃齋念佛,忌諱殺生。
她不好意思讓丈夫知道母親是個思想落後的“封建迷信”。
她一整夜都沒法合眼,掛欠著丈夫。
話說楊木青為了給妻子催奶,背著一笆簍黃鱔興衝衝地趕回家,結果連一口水都沒喝成,就被嶽母趕了出去。
他帶著滿肚子的委曲和怨氣怒衝衝地趕路,忘掉了饑渴和疲憊。
在荒山野嶺摸黑獨行,前塵往事湧上了心頭。
越想越氣,越氣越恨。
最不能讓他容忍的一件事情是嶽母不尊重他的養父。
前陣子,終於被批準外出的養父來看大孫子了。
這原本高興的一次團聚卻被嶽母弄得不歡而散。
看到嶽母給養父煮的一碗麵條都是斷節節,而且麵少菜葉子多,楊木青不高興了,他覺得養父受到了冷遇。
更讓他痛心的是,他偷聽到嶽母和妻子對話時,用了“老地主”這個帶侮辱性的詞語來指代養父。
想必養父也看出了嶽母對他的不歡迎,隻住了一夜就走了。
養父受委曲的事讓楊木青賭了三天氣沒回家。
沒想到這次自己也被嶽母趕走了。
想起這兩件事,楊木青對嶽母下了結論:“她不賢!”
他感到悲哀:“我的命好孬!沒遇到一個好的丈母娘!”
他緊咬牙根,鐵青著臉往生產隊趕。
經過一個水田時,他把一笆簍黃鱔全倒進了水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