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吹牛皮的電影
炊事員老任誤以為楊木青擔心自己搭著曾組長喝稀湯湯，極力打消他的顧慮，悄悄透露了鍋瓢學問。
老任講得眉飛色舞，楊木青聽得著了迷，一聲不吭。
講完鍋瓢學問，老任又關切地問：“除了這個顧慮，還有啥？”
“我擔心她回公社反映，對我們不利！”楊木青嗆了口煙，拚命咳起來。
“怕她個球！我們敬鬆支書還不是恨透她了！”老任接過楊木青還來的煙袋，吧唧了兩口，“我們給敬鬆說聲，凡實關你的事，叫他擔著點！”
老任為啥要對楊木青這麽好呢？
說起來，是因為楊木青給老任幫過一些忙。
老任有個獨子，俗稱“秤砣兒”，在省城讀大學。
這個“秤砣兒”給了老任一種光榮感。
老任自己沒讀過書，祖祖輩輩都在農村，不曉得學堂象個啥樣子，很為“秤砣兒”牽心掛腸，總想和兒通信。
老任認不到字，也沒法寫信，每次就請楊木青幫他念信、回信。
他口述一句，楊木青就幫他記下來，再把不方的方一下，不圓的圓一下。
寫好了就念給老任聽。
每次都聽得老任樂嗬嗬地說：“要得要得，寫得巴適，說出了我心裏的意思。”
從此老任把楊木青當親人一樣對待。
和掌管飯瓢的炊事員有了這層關係，楊木青也得了不少好處，總比別人吃得幹、吃得多。
老任偏心眼，對楊木青和曾組長厚此薄彼，讓曾組長吃了雞屎，氣走了她。
楊木青擔心老任捉弄曾組長，要讓他搭到背時。
楊木青的顧慮的確不是神經過敏。
果然沒過兩天任支書就帶回了消息，據說曾組長一回公社就去反映了。
她說：“真奇怪，楊木青的飯就是比我們哪個都幹！我看他就是不講原則，不如把他調走。”
公社李書記去征求大隊任支書的意見。
任支書說：“小楊埋頭苦幹，與社員能夠打成一片，群眾關係好，勞動態度好，我們不讓他走。”
結果這事不了了之。
秋收後的田野寂靜無聲，一片淒涼景象。
一眼望去，道路兩旁全是光禿禿的。
在這農閑季節，楊木青不願閑著，也不願幫助蔬菜組摘番茄，而是參加了集肥、造肥組，同男社員架起牛車進果城拉大糞。
一套車配備的是一頭牛和六個社員。
任務是一天一車糞。
楊木青跟著去，不是湊熱鬧，而是掙表現。
他想讓大家這樣誇他：“這個下放幹部勞動態度端正，改造鍛煉得好。”
星期五那天，楊木青跟著去拉糞。
按計劃，大清早進城，傍晚回村。
這樣可以在城裏呆一整天，正好趁機逛果城。
這次逛果城，是楊木青到火花公社下放半年以來的第一次。
上次回家耍假，遇上漲水，不得不繞道進果城，可那時歸心似箭，趕路趕得急，哪有閑心逛呢！
這次聽炊事員老任說隊裏要派人進城拉糞，楊木青也想去，老任給他出點子，叫他去找小隊長申請。
於是得到了進果城的機會。
楊木青進城不是走親戚，而是去拉糞，裝束不能脫離農民形象。
他打算穿那件打了補釘的勞動布工作服，但轉念一想，那衣服一直沒洗過，沾滿了泥巴，萬一碰到熟人，會被當作笑話拿到廠裏去講的。
就是外人，看到他曬黑了的皮膚和笨手笨腳的胖樣子，也會把他當成沒改造好的右派分子瞧不起。
最後，他穿了件稍幹淨點的舊燈芯絨上衣出了門。
楊木青一夥人套上牛拉車在西山公路上奔跑。
幾個精強力壯的小夥子爭著拉中杠，楊木青隻得拉邊杠。
他把布繩帶挎在左肩上，起先跟著走，繼而跟著跑。
“咕嚕嚕”，車子一溜煙跑下了西山坡來到西橋河。
進城後在小西街的一個糞池裏裝了滿滿一木桶的糞。
然後把牛拉車停放在西橋河河壩裏的一側，拴紮停當，便吆喝著一起看電影去。
七個人帶著一身糞臭，興高采烈地來到五星花園的人民電影院；
湊了三毛五分錢，買了七張五分錢一張的電影票；
推推嚷嚷地進了電影院。
自然災害時期放的電影也是抗旱救災、大搞增種一類的紀錄片。
在銀幕上，地裏的冬瓜比水桶大；
天上的紅日照得地麵冒煙煙，田裏的蔬菜和禾苗還是那樣綠綠蔥蔥，迎風搖擺。
沒見過拍電影的觀眾都信以為真。
隻有楊木青知道這是吹牛皮的。
他曾親眼見過拍這種吹牛片子。
那是在五八年朱鳳廠大搞增菜之後，省台電影隊來廠拍增菜的新聞紀錄片。
為了要顯示蔬菜長得好、增得多，攝影組用竹杆搭架子，把冬瓜藤和南瓜藤統統捆在竹架上，再讓攝影機對著成坨、成坨吊在架子上的南瓜、冬瓜轉動。
豐收場景就這樣被紀錄出來了。
這種美其名曰的“藝術加工”看得楊木青瞠目結舌，暗暗地想：“哦，拍電影原來不過如此！”
半年的農村生活讓楊木青對農作物了如指掌，這種虛假的增種紀錄片讓他看得索然無味。
看了不到十分鍾，他給一起來拉糞的積肥組小組長打了聲招呼，說：“我到書店看看，下午五點鍾以前我來拉車。”
隨後離開了電影院。
照本意，他想到新華書店或市圖書館借書。這是向來的習慣。
當他跨出電影院大門，正低頭小心翼翼下石梯時，就被一個人喊住了：“哎呀，小楊你簡直變樣了！變成十足的農民了！”
尋聲望去，他看見朱鳳廠女技術員趙玲莉正迎麵走上石梯，用夾著江浙普通話的四川方言跟他打招呼。
“你一人啦？到雅平那兒去沒有？”
“我們來拉糞，沒回廠。”
“啊？”她有點驚訝，“你還不知道？雅平這周參加了地區工會生活檢查團。”
不待他回答，她搶著說：“他們正在絲三廠，你中午去，會得到！”
“好，謝謝你，回頭見。”
楊木青飛步來到絲三廠。
恰逢中午11點多鍾，正值蘇雅平休息時間，楊木青在招待所找到了蘇雅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