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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吃雞屎

  不曉得是誰去大隊部和公社告了密,說九小隊的隊幹部和社員偷分集體糧食的現象十分嚴重。


  曾組長幾次問楊木青了不了解這情況,他都隻是搖搖頭,沒向曾組長反映那兩件事。


  一件事是在他守曬穀子時腳板生了瘡,任紅軍小隊長十分關心他,叫他天天去醫治。


  第二件事是在挖紅苕的時候,那幾天連著下毛毛雨,每天三點鍾左右,婦女隊長任桂珍和周會計就對他說:“小楊,天快黑了,山又高、路又滑、山路不好走,你眼睛不方便,早點回去吧!你放心,我們不會把紅苕擔起走的!”


  聽曾組長說九小隊偷分集體糧食,楊木青回想起他被隊幹部支開的情形,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們對他的“關心”“關照”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為了弄清楚糧食被盜問題,曾組長在九小隊蹲了下來,住了一周。


  曾組長這個小腳老太婆約有五十多歲,也是會計出身,雖不是黨員,但工作起來象黨員一樣認真、負責。


  她把楊木青當草包,派他上山打豌豆、挖紅苕,她自己在夥食團監廚。


  無論是米是苕,她稱了又稱,還得守著下鍋後才走。


  自從曾組長監廚後,九小隊公共食堂的飯變了個樣,老南瓜蒸苞穀渣渣變成了“蝦子鑽雜草”,也就是用青菜、苕葉子加點大米熬的湯稀飯。


  偶爾中午才能吃一頓蒸紅苕,外加一碗清菜湯。


  按定量算,下放幹部一天一斤米,每餐三兩多,把細糧折合成粗糧,一兩米等於三兩苕。


  也就是說吃一頓蒸紅苕也隻吃得到九兩紅苕。


  由曾組長親自稱秤,算是最公平不過的了。


  夥食一變樣,九小隊的社員們開罵了。


  不分男女,無論在山坡,還是在田間,到處都是“日麻”聲,都在操曾組長的娘。


  曾組長獲得了兩個綽號,一個叫“曾狐狸”,一個叫“曾猴兒”。


  農民伯伯取渾名頂講形象化,他們針對曾組長的心機和她那幹瘦體型,以及一拐一扭的步態來取的。


  當然是背著喊的。


  不過,有些社員見缽缽裏的飯太稀了,跟炊事員扯皮,也得把曾組長搭起來罵,這個時候,“曾狐狸”“曾猴兒”自然就會傳到她耳裏了。


  有天上午,炊事員老任在廚房發牢騷:“光來守我們,守鍋裏,有本事日麻不去守坡上……”


  在廚房外麵削紅苕的曾組長把這話聽在耳裏、記在了心頭。


  下午沒給哪個打招呼,她隨同楊木青上了山,親自守著挖紅苕、稱紅苕。


  直到太陽落土,曾組長和楊木青才從山上下來。


  走攏生產隊,天都麻麻黑了。


  曾組長又累又餓,鐵青著臉來到公共食堂。


  楊木青跟在她後麵,一聲不響。


  食堂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隻有一隻老母雞蹲在一個角落。它是炊事員老任喂的。


  楊木青走進廚房,伸手從水泥灶台上端走了他的飯缽。


  老任用小鍋蓋給他飯缽蓋過,飯還帶著熱氣。


  楊木青蹲在一旁悶聲悶氣地吃。


  他飯缽裏表麵是菜葉子,下麵盡是紅苕和米飯。


  曾組長的飯缽沒有蓋蓋,一缽稀湯湯早就變得冷冰冰的了。


  她喝不完那麽多湯,就走到屋簷邊把湯泌掉了,伸起筷子盡撈幹的。


  天越來越黑,幸好動作熟練,不會喂到鼻子裏。


  在快吃完的時候,曾組長吃到了一坨又硬又軟的東西。


  這東西似甜似鹹,還有點油腥味,糖不糖,泥不泥的。


  她正在納悶吃的是啥東西,突然聽到母雞在“咯咯”地叫,猛然醒悟了:“媽呀,我吃到雞屎了!”


  她一下子吐了出來。


  氣得暴跳如雷、氣急敗壞地喊:“小楊,小楊你來看,這、這裏頭還有雞屎!”


  “雞屎?”


  楊木青感到驚奇,端著飯缽湊攏來用鼻子聞了聞,覺得有點屎味;又用手捏了捏,感覺滑膩膩的。


  他點頭說:“嗯,是雞糞!”


  曾組長氣憤地把一碗湯飯全倒了,一言不發地回到寢室悶坐。


  她本想找隊長、夥食保管員和炊事員質問一番,但想到她已激起眾憤,在這節骨眼上,還是不發作的好。


  便忍氣吞聲地餓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趕回了大隊部,再不肯來九小隊蹲點了。


  不辭而別的曾組長給了九小隊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她前腳一走,公共食堂的飯又變幹了。


  大家紛紛議論,“曾狐狸吃雞屎”的笑話在任家溝廣為流傳。


  炊事員老任笑得彎腰駝背:“再不走,老子叫她頓頓喝稀湯湯下雞屎。”


  “哎呀,任老師,這多不好!弄得我們搭到背時。”楊木青埋怨道。


  “你搭倒背時?不會的!小楊,不會的!


  從你來到我們這個隊以後,大家對你印象不是很好的嗎?

  你放心,社員不會夾你的!”


  老任揉了揉害了眼病的紅眼睛說:“何況這個隊的鍋瓢學問還是我在研究嘢!”


  “任老師,我不是這層意思!”楊木青急得臉都紅了。


  “曉得了。而今哪個不講吃的?不講生活?不講吃飽?”


  邊說,老任邊敞口大笑:“哈哈哈。”


  笑完,他拍拍楊木青的肩膀說:“不用擔心,就是曾老婆子和你同齊來舀飯,我也包管叫她光喝稀的,你吃幹的!”


  “不不不,不是這個意思!”楊木青急得直搖頭。


  “莫害怕!她抓不到把柄!”


  老任把裹好的葉子煙裝進煙鬥,吧唧了幾口,然後用手把煙嘴擦了一下,很自然地遞給楊木青。一看就是習慣性動作。


  趁楊木青抽葉子煙時,老任又湊近他耳邊低聲說:“你來舀飯,我把火門扯開,讓火把鍋裏煮沸起來;


  我的瓢子在鍋裏這麽一躺,順著沸滾的波浪一舀下去;


  瓢底下盡是米和紅苕,皮麵才是浮起的菜和湯。


  嘿嘿,這就是鍋瓢裏的學問!”


  在那吃飯成了大問題的災荒年,炊事員舀飯也是一門學問,給誰多舀少舀、怎麽舀幹舀稀都是有講究的。


  鍋瓢裏的名堂不是曾組長能看破的,她隻守得住皮麵,抓不住根本。


  曾組長脫離實際,不走群眾路線,結果挨了罵不說,還落了個吃雞屎的狼狽下場,成了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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