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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菜包子打狗

  楊木青一屁股坐在稀泥巴裏麵,雙手還緊捧著那隻空飯缽。


  多虧張隊長路過,把他帶回她家,用柴火烤幹了濕衣褲,還特意煮了碗熱湯麵請他吃。


  陰雨綿綿的天氣,煤炭沒法運進來,夥食團隻有用木材燒火煮飯,一時間,滿山遍野的樹木被砍得光禿禿的。


  一個大清早,隻聽得哨子響過幾聲後,文隊長扯開嗓子說:“今天下雨不出工,都給夥食團找柴火去。上山砍柏椏的砍柏椏,下田撈柞子柴的撈柞子柴。”


  楊木青跟著張隊長走到一塊灌滿水的大田前。


  它有點象堰塘,田坎高而寬。


  田邊上栽了幾顆光著腳杆的柏樹,上麵僅存的一點柏椏隨微風擺頭,顯得楚楚可憐。


  樣子瘦黃的一行行麥苗兒,顯然在與公社李社長提的“弱苗黃苗不許有,處處都是青壯苗。”的口號唱著反調。


  麵對黑乎乎的泥水,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肯先下田。


  不少社員嘀咕:“這田,泥爛、螞蟥多,啷門下得去嘛?”


  忽然,隻聽得“卟咚”一聲,楊木青打破僵局,帶頭跳下了田。


  緊接著又是“卟咚”一聲,張隊長跟著楊木青跳了下去。


  她跨步上前,伸手扶住楊木青說:“小楊你慢點!”


  接著興奮地大聲喊:“社員同誌們,快下來嘛!我們的小楊同誌都跑到前麵去了喲!”


  於是空曠的田野裏響起了一連串的“卟咚”“卟咚”聲。


  不一會,大夥兒七手八腳地把柞子柴搬進了公共食堂的灶房裏。


  楊木青帶頭跳進水田撈柞子柴這件事不翼而飛,很快傳到了大隊任支書耳裏,任支書在幹部會上表揚了楊木青。


  從此以後,楊木青不分輕活、重活都搶著幹、爭著幹。


  俗話說“人怕出名,豬怕壯。”


  楊木青的先進事跡惹得文隊長犯了紅眼病。


  一天中午,文隊長端了一碗飯來到下放幹部住地,把楊木青給他的一支金象煙嗅了又嗅、看了又看,然後夾在耳朵上;

  一邊吃飯,一邊說:“小楊,把你的錢借幾角。”


  “要多少?”


  “五角。”


  楊木青打開小皮包一看說:“糟糕,隻剩兩角了!”


  “就莫得多的?”


  “莫得了!我沒回去,我們還沒關錢!”楊木青紅著臉說。


  接著,他把臉轉向躺在床上的唐會計說:“唐同誌,你有莫得?再借三角給隊長。”


  “我才看了病,身邊也沒多的錢。”


  文隊長對唐會計說:“那你回去一趟嘛,今下午不出工算了。”


  “這……”唐會計從鋪裏坐起來說,“我家裏也莫多的錢,要月底才關錢!”


  文隊長用腳踢了一下正蹲在地上吃飯的龔右派的屁股,大聲問:“你咧?”


  龔右派擺了擺頭。


  文隊長顯出很不高興的樣子,拿起兩角錢就走了。


  走到大門口,又轉過身說:“今下午,你們三個通通去挑糞灌苞穀!”


  等文隊長走遠了,唐會計激動地說:“這些人再借多少給他,都是‘菜包子打狗——有去無還。’我花在他身上不下三塊了!每次來了就說‘借借借’,借了就不還!”


  “派我們擔糞,就是嫌借的錢少了!”楊木青憤怒地說,“怕怕怕,怕個屁!擔糞就去擔!”


  楊木青擔灌了一桶糞,正坐在田坎上喘氣時,他看到張隊長和任副隊長一左一右地把文隊長夾在中間,一起走了過來。


  隻聽張隊長埋怨道:“你嘢!你把我的人亂派工,麥地哪個翻?”


  任副隊長也說:“把小楊調過去算了!這是隊委會上定過的噻!別個勞動態度好,身體又單瘦,也得照顧點!”


  楊木青終於告別了糞桶,回到了薅刨隊。


  還沒到秋收季節,然而因天幹、秧田缺水,稻穀逐漸枯萎,必須提前搶割。


  任支書與曾組長商量後,把楊木青從七小隊調到九小隊來監督糧食收割。


  他三季度的任務就是監秤。


  九小隊和七小隊隻隔了一條溝,距任家橋近一些。


  從一隊、三隊、七隊到九隊,楊木青是一步步地從山上移到平地來了。


  這兒是田多、地多、人也多;說富不富,說窮不窮。


  九小隊隊長任紅軍隻有二十五歲,頭上有幾塊薑疤,個子幹瘦瘦的,看上去比文隊長要精幹些。


  任紅軍是出了名的老好人,隻做活路不管事。


  曾組長也在九小隊蹲點。


  她長期住在大隊部,到九小隊蹲點,一周要來兩、三次,隻是走走說說而已。


  有時住兩天,她就在夥食團幫忙削紅苕,也算是鍛煉。


  如果是晴天,她就把楊木青叫到一邊,聽聽匯報,看他監秤的時候有沒有走開過。


  楊木青在九小隊的任務不再是勞動了,而是管理了,但他仍經常同社員一起上山挖紅苕或在家搬苞穀。


  楊木青調到九小隊後,隊裏沒給他單獨安排床鋪,讓他在公共食堂的飯桌子上睡了整整一個月。


  晚上把幾張飯桌一扯攏,把被蓋攤開就當床;

  白天把被蓋一卷,放在一張飯桌上。


  洗臉、洗腳全在井邊。


  好在是大熱天,睡桌子、洗冷水都不要緊。


  楊木青一到新環境就埋頭幹活,不管輕重、不分香臭,他都搶著幹。


  社員喜歡他,炊事員關照他,給他打的三兩飯相當於人家的六兩。


  正是南瓜、苞穀收成時節,又香又甜的南瓜、苞穀把楊木青吃得一肥二胖、油黑、油黑的,渾身都是幹勁。


  睡了一個多月的硬桌子,他也習慣了。


  還是大隊任支書來檢查工作,在食堂吃飯,看到一張桌子上擺著被蓋卷,問夥食管理員,才發現楊木青在睡飯桌。


  任支書把小隊長任紅軍叫來當眾訓斥一通後,楊木青就馬上被安排到飼養員任大伯家裏寄宿了。


  任大伯叫任懷玉,六十多歲,國字臉上留了兩撮八字胡,牙齒缺了一半,嘴巴有點歪。他不多言多語,對人誠懇。


  他老伴任大媽也有60來歲,是個典型的農家主婦,一雙小腳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隻在家喂牛。


  兩老兒把三條牛喂得又膘又壯。


  楊木青住在他家正房的右側那間偏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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