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久別重逢
夥食團很有些日子沒打牙祭了。
由於不允許私自宰殺生豬,各小隊都想方設法讓生產隊養的豬意外身亡,好趁機飽餐一頓。
文隊長的耳朵特別尖,他給張隊長、任副隊長和食堂管理員小李說:“別個一隊、三隊、五隊都吃了肉,打了牙祭的,我們啷門辦?”
一陣密商之後,次日清晨有消息傳開了,據說飼養場的一隻肥豬滾到糞坑裏悶死了。
這情況用不著去大隊部反映,因為大隊支書任敬鬆的家就住在七小隊。
當天中午,全隊男女老少各分吃了四兩死豬肉。
吃肉的時候,任支書笑著對文隊長他們說:“日麻,你們倒做得多背密!”
就在這天上午,楊木青同社員們在番茄地裏摘番茄,為夥食團中午燒番茄肉片湯做準備工作,正當他們興高采烈、有說有笑的時候,食堂管理員小李站在一個小坡上,用雙手當喇叭筒,使勁地喊:“小楊,小楊同誌,你來客了!你愛人來了!”
菜地裏頓時沸騰起來。
“快快快!快去看你的心上人!”張隊長笑著催促。
別後兩個多月的蘇雅平終於來了。
她是在任樹芳的帶領下找到楊木青的。
一見麵,他們都笑了,眼睛裏含著高興的淚花。
他把她領到住地。
這時,他才仔細地打量她。
隻見她的身體還是那樣結實,兩眼有神,隻是臉上顯得臘黃,有點貧血。
他緊皺雙眉說:“雅平你不好麽?生活過得不好?”
“不,很好!”
“欠我麽?”
“開初有點欠,現在習慣了。”
“你啷門不找醫生看看。”
“一切都是正常的。”她笑著安靜地說。
楊木青這才看清她的腰粗了,肚子比以前突起來許多。
他高興極了,輕輕抱著她親吻起來。
她也給了他溫柔而熱烈的吻。
一陣短暫的親熱過後,蘇雅平坐在床沿上問長問短。
“你啷門走過來的?夠苦的吧!木青。”
楊木青一邊給她倒開水,一邊回答:“現在好多了,最困難的日子過去了,社員和隊長們對我很好。”
……
收工了,楊木青的寢室裏湧進來很多社員,老唐和龔右派也回來了。
見蘇雅平帶了香煙和餅子來,楊木青拿出香煙,見人就撒;並把餅子給小孩和不抽煙的社員吃。
又把蘇雅平一一介紹給三個隊長。
張隊長把蘇雅平當親姐妹似的,寒暄過後,她衝著食堂管理員小李說:“給炊事員說一聲,多給小楊添一份飯菜。”
接著,張隊長又當眾宣布:“小楊今下午就不出工了。”
午飯後稍稍休息了一陣子,楊木青送妻子回家,走了幾裏路,一直送到城邊西橋河才灑淚而別。
蘇雅平來探親後沒過多久,農村恢複了一度被暫停了的趕場習俗。
趕場那天,人們三五成群地從附近村莊趕來,把百貨堆在市場上進行交易,有的賣東西,有的買東西,有的隻是看熱鬧。
這個政策被各地執行的情況不一樣,有的地方執行,有的地方不執行,有的地方半執行。
火花公社是全執行,允許社員們10天趕一次場。
趕場日也就成了楊木青他們下放幹部的節假日。
眼看快到“五一國際勞動節”了,那天正好遇上“趕場日”,楊木青決定回家看看。
放假趕場,這是多年沒有的事,大家無不興高采烈。
頭一天,七小隊的隊幹部們就湊在一起開會,經研究後做了精心安排,叫夥食團蒸饅頭,明天的早飯就是吃饅頭。
在那災荒年,吃頓饅頭談何容易,好在麥子已經收割了,大家又能飽餐一頓了。
楊木青趁機回家。
這是他離廠後頭一次返廠。
他頭一天就做好了準備,選了件幹淨一點的衣服,把張隊長給他的一點醃蘿卜和醃青菜也帶上了。
張隊長還叫小李把第二天三頓飯的糧票退還給了楊木青。
天一亮,炊事員最先給楊木青揀了四個大饅頭。
這是用新麥麵做的饅頭,散發著一股清香,香到了楊木青的心裏頭。
這四個大饅頭超出了定量,是特別照顧的。
楊木青一個也舍不得吃,想把它們當見麵禮帶回家給妻子吃。
他把四個饅頭小心翼翼地藏在挎包裏,空著肚子趕路。
從火花公社到朱鳳廠有兩條路,一近一遠。
走近路的話,可以不經果城,隻需從城外謝家廟的小河溝踩著石頭過河,就到了河對麵的張爺廟,再搭小木船過嘉陵江,走小路回廠。
走遠路的話,就要穿過果城市區,再到中渡口坐渡船過江,然後走一段高坪公路,才能到廠。
走遠路要走40來裏路,走近路可以縮短一大半的行程。
楊木青想抄近路,便穿過茂密的苞穀林,很快來到了謝家廟。
然而一到謝家廟,他頓時傻了眼。
隻見小河溝漲了水,河水渾濁如泥漿,根本沒法踩著石頭過河了。
楊木青基本上算個旱鴨子,他平時下到水裏,隻能站在齊胸深的水邊上來兩下“狗刨騷”;
而且還不敢刨到淹過頭頂的深水區去。
他當然沒法摸著石頭過河。
“好一河大水喲!”楊木青站在波濤洶湧的河邊發愣。
他看到了河對麵張爺廟的那棵黃葛樹;
看到了嘉陵江對岸的朱鳳山;
還看到了那半截聳立雲端、正冒著濃煙的煙囪。那是朱鳳廠標誌性的特征。
離家是如此的近,卻被洪水阻擋了回家的路。
眼前情景讓那顆似箭歸心,與被太陽烤得滾燙的河沙,一起冒著熱氣。
他心也熱,身也熱。
顧不上擦掉頭上密如雨點的汗水,楊木青沿河堤急急忙忙地往西橋河走去。
他不得不走那一條遠路。
走到中渡口排隊等渡船的時候,已到了晌午。
渡船既要渡車又要渡人,場麵十分擁擠、熱鬧。
這時的楊木青又餓又渴,他想幹啃一個饅頭。
當那隻幹瘦的手伸進挎包,摸到硬梆梆的饅頭時,卻立即縮了回來。
他架了好幾次勢,伸了好幾次手,摸了好幾次饅頭,但每次都縮回了手。
一摸到饅頭,他就要想到他的雅平;想到她肚子裏的小寶寶;想到妻子向他訴的那番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