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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偷盜成風

  文隊長坐在另一張床沿上,品嚐著這支比他抽的七分錢一包的“經濟”牌香煙要貴四五倍的“金象”,從鼻孔和口裏吐出濃煙。


  他咧開嘴唇,露出一排金黃色牙齒,似笑非笑地說:“小楊同誌,你在你們廠是幹啥的?犯了啥錯誤被下放來嘮?”


  楊木青一聽他說這話就曉得這個隊長沒文化、不懂政策。


  聽到問“犯了啥錯誤”,他臉紅了,心裏怪不是滋味;埋頭、噘著嘴邊收拾床鋪,邊回答:“我是子弟校的老師,教小學的。”


  “你們小學老師也下放嘮?我不信!我們這裏的小學老師都不興下放!他們教鄉下娃兒的書,不會犯啥子錯誤的!”


  見文隊長又一次強調下放幹部是犯了錯誤的,楊木青氣得差點暴跳起來。


  他拚命克製住衝動,用輕蔑口氣說:“文隊長的幹部當的時間不短吧?是高中生麽?”


  “才當隊長一個月。”文隊長吐了個煙圈說,“我嘛,農業大學畢業,核桃大的字認不到一籮筐。”


  “哦,也許工作忙,開會不多吧?”


  楊木青的氣消了一點,心想:“這樣的人,和他說也說不清。”


  轉念又一想:“不過,說不清也得說!要不然他老當我是犯了錯誤才弄來下放的。”


  於是他對文隊長耐心地解釋:“我們是小知識分子,必須接受工農兵的再教育。下放幹部是黨的政策,是對幹部的培養和鍛煉。”


  “對對對,聽大隊部任書記說過、說過,隻有那個老龔才是犯了大、大錯誤來接受監督改造的!”


  文隊長的話說完了,煙也吸光了,正當氣氛越來越尷尬時,他那七歲的幺娃兒光著屁股來喊他:“保保,媽喊吃飯了!”


  “少陪嘮!小楊同誌,夥食團打飯嘮,快去打飯!”他用手一指,“就在對門樹林出煙煙的那個大屋子裏。”


  正在這時,唐會計和龔右派收工回來了,三人久別重逢,高興極了。


  七小隊一百來口村民,以姓任的居多,姓張的其次,唯獨小隊長文成功姓文,但他全家又姓任,包括那個來喊他吃飯的小兒子。


  楊木青覺得奇怪,一打聽才知道文隊長是上門女婿,是從外麵招來任家溝落戶的。


  文隊長在名義上雖是一把手,但實權不及管財務、夥食的副隊長任國良與婦女隊長張紅英。


  楊木青初來七小隊的第三天清晨,文隊長安排下放幹部跟男社員一起去擔糞灌秧田。


  文隊長剛一聲令下就被張隊長接口說:“我說文同誌,我們婦女搞薅刨還缺人手,叫小楊跟我們去薅麥地。”


  楊木青看了文隊長一眼。


  文隊長二話沒說,對大夥說:“走,其餘的,擔糞去!”


  楊木青還在發愣,張隊長一把拉起就走,並給了他一把鋤頭。


  從此,楊木青就跟女社員在一起勞動。


  女社員幹的活比男社員幹的活要輕鬆多了。


  楊木青每天的工作就是沿著公路左側打南瓜窩子,有點象包幹製,一天沒人管,自由自在的。


  他打心眼裏感激張隊長。


  婦女隊長張紅英看起來約30多歲,個子精瘦、秀眉秀眼、精精靈靈;

  粗活重活、挑擔薅刨,她都遊刃有餘;


  說話爽朗,聲音洪亮,黝黑的蘋果臉蛋上總掛著親切的笑容。


  “她多象我早亡的養母啊!”


  第一眼看見張隊長時,楊木青就這樣想道。


  調來七小隊後與唐會計、龔右派住在一屋,楊木青雖然精神上愉快多了,但生活上要比在一小隊、三小隊艱苦得多。


  按規定,下放幹部每月的定糧是27.5斤,統一由生產隊夥食團管理員安排,然而他們每餐隻能吃到半缽子菜湯飯。


  俗話說“背不癢不摳,人不窮不偷。”七小隊偷盜成風。


  在一無勞動力,二無肥料的情形下,菜秧子也成了搶手貨。


  一窩牛皮菜,一種下地,長不到半高就被人偷吃了,連菜心都給剝走了。


  隻要是地裏種的,無論胡豆、豌豆,還是胡蘿卜,都有人偷吃。


  不管是集體的,還是社員自留地的,大白天也被偷。


  為了防賊,幾戶人家聯守,然而守著、守著,打個盹、撒泡尿的功夫,就被偷走了。


  由於被偷得太厲害,七小隊公共食堂煮的菜湯飯隻好偷工減料。


  楊木青雖在農村守著糧田、菜地過日子,仍與留在城裏的職工一樣餓肚子。


  清明過後,麥苗拔了節,在陽光照耀下散發出一種刺鼻的清香;


  開了花的胡豆,把肥胖的豆蔻隱藏在綠葉下,含羞地看著社員們愉快地勞動。


  這時節,胡豆出來了,公共食堂的鍋裏也有煮的了,舀的飯幹的多、稀的少了,社員的肚子不挨餓了,幹起活來不但幹勁大,而且歌聲四起、談笑風生,處處呈現一派生氣。


  楊木青同女社員一道做活路,都是些輕活,諸如撿幹肥、收渣子、薅麥子、收摘胡豆和番茄。


  這是婦女隊長張紅英的安排,得到了任副隊長的支持,文隊長也隻有幹瞪眼。


  楊木青雖享受特殊待遇,但他本人很自覺,做活路,叫幹啥就幹啥。


  吃飯也不挑肥揀瘦,幹的稀的,隻要把肚子填飽就行。


  無論在地裏解多少次手,他每次都有禮貌地請假,然後到山坡背麵躲著女社員小便。


  趁他離開時,社員們就迅速地剝起胡豆生吃起來。


  有時他轉來碰上了,也裝著沒看見。


  久而久之,他成了受社員歡迎的人,大家不再躲著他偷吃生胡豆了。


  有時大家叫他一起剝生胡豆吃,他隻搖頭一笑了之。


  一天,他同幾個女社員去摘番茄,望著遍地的紅的、白的、青的、紫的,有個女社員問他:“小楊同誌,你吃不吃番茄?”


  “不,我不吃。你們想吃就吃吧!”


  從此,社員們私下讚揚他:“小楊這人不裝怪。”


  身為一個國家幹部,對於社員的拿摸行為,楊木青為啥不管不問呢?


  對於這個問題,楊木青是這樣來說服自己的:“說老實話,災害年間,人活出來了都是好的!


  偷集體糧食的,也不是個別人,大家都在偷!

  不信,看看每天收工後,夜幕降臨時,家家戶戶的房屋頂上都在冒煙子,不可能煮的是白開水噻!


  有幾次生產隊保管室的糧在喊‘被盜了’,隻聽到喊‘有賊’,結果沒有捉到一個賊。這就叫‘被蓋窩窩裏頭眨眼睛——各人心頭明白’。


  我何必要去管那麽多!還是給別個一條活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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