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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能吃飽了

  楊木青為啥要冒充小學教師呢?

  俗話說“財不外露”,楊木青怕人家打他錢財的主意。


  小學教師的福利待遇不好是眾所周知的事。


  在“以工人階級為領導”的年代,廠礦企業的福利比事業單位好;


  流行的排位說法是“工農兵學商”。


  工是“工人老大哥”;農是“農民伯伯”;兵是“解放軍叔叔”;學是“臭老九”;商是“奸商”“投機倒把分子”。


  在下放之前,楊木青聽人說,朱鳳廠的工資是出了名的“半百塊”,令果城人羨慕嫉妒恨。


  楊木青這類科技工作者比一般職工的工資還要高,是高薪階層中的金領。


  他心想,如果說自己是月薪隻有二、三十來塊的小學教師,既不惹人嫉妒,別人也不會找他借錢。


  在素昧平生的張大伯麵前,楊木青一如既往地保持著高度的警惕性,不願承認自己是高富帥,硬要裝屌絲。


  張大伯信以為真,對楊木青說了一番發自肺腑的同情話:“這年頭,當二、三十元的幹部也惱火,東西這麽貴!

  一隻雞都賣幾十元,還莫得我們當農民的!唉,話又說回來,這災荒年吃糧困難,當農民的也不好過咯!”


  張大伯吸了口煙又問:“你屋頭有好多人?”


  “有爸爸在營縣老家;廠裏才結了婚。”


  “看你身體又單薄,是個讀書人,斯斯文文的,哪吃得農村這個苦嘛!

  要不是幹部下放政策,你們這些人請也請不來喲!”


  “張大伯,我們這些小知識分子是該到農村來接受鍛煉。”


  “是倒是。”張大伯點點頭,停了一下又說,“但是眼下這生活,受得了麽?”


  “莫得啥。大伯,你們祖祖輩輩還不是過慣了的。”


  “嗬嗬嗬……”張大伯笑了,“說得對!說得對!”


  他吧唧了幾口旱煙袋又說:“這次呀,是大隊任隊長和任支書把你交給我們隊的,還特意要叫住在我那兒嘢!”


  “多謝大伯關照,給你老人家添麻煩了,二天就把我當你的兒子吧!”


  “哪裏!”張大伯樂嗬嗬地說,“二天在我們隊裏,我也不叫你養牛喂豬;我給任苦娃子說,他是我們小隊長,叫他把你分到蔬菜隊,跟著任大伯他們幾個老大爺學種菜。”


  “簡直太好了!張伯伯,謝謝你咯!”


  楊木青住進張大伯家以後,張大媽象親媽一樣對待他,把他安在豬圈旁邊的一間小茅屋裏一個人住。


  說是飼養場,可災荒年間連人都吃不飽,哪有糧食喂畜生,豬圈大多數時候是空著的。


  楊木青住的茅屋雖小,但打掃得幹幹淨淨,擺放得整整齊齊。


  除了一張鋪墊了穀草和篾席的架子床之外,另放了一張條桌和一把竹椅靠近窗前;

  桌上還有一盞煤油燈。


  通過窗戶可清晰地看見外麵蔥鬱的竹林和遠山、村落、小河。


  這是一個清靜的臥室,也是一個理想的書房。


  楊木青感到非常滿意,心想:“盡可能在勞動之餘多讀幾本書。”


  按規矩,楊木青仍在集體夥食團搭夥;


  張大伯和張大媽也同樣從公共食堂打飯回來吃。


  楊木青到了三小隊後處處遇到貴人,炊食員對楊木青格外照顧,每次給他的飯舀得多些,雖說看起來是一大碗清湯,但是把水泌了,也有大半碗的菜、苕和一把米的稀飯。


  這能填飽肚子了,比起一小隊要好許多。


  特別讓楊木青感動的是,每天晚上八點多鍾,張大媽都要輕手輕腳地把門推開,送來一碗煮得又香又軟又幹的碗豆。


  張大媽熱情地說:“娃兒,慢慢地吃,莫嗆到了!”


  ……


  躺在病床上,回想起這些往事,楊木青對張大伯他們充滿了感激之情。


  楊木青在三小隊平平安安、快快活活地過了半個月,正值蠶老、麥熟的雙收季節,他突然又接到了大隊部的通知。


  上麵說下放幹部不能過於分散,要適當集中,便於學習和管理。


  於是楊木青被調到了一大隊的七小隊。


  在他走的頭天晚上,張大媽把家裏喂的唯一一隻雞殺了,把這隻每天報時的公雞紅燒了請他吃。


  吃完飯,張大媽和張大伯一起送楊木青走出院壩,一再說:“小楊,你要經常來耍喲!”


  楊木青含著熱淚,緊握老倆口的手說:“張媽媽、張伯伯,你兩個老人家要多多保重!我二天一定來看望你們!”


  第二天上午九點多鍾,楊木青與三小隊的鄉親們依依不舍地灑淚告別。


  一大隊七小隊距離果城更近了,它坐落在果城的天然屏障西山坡的後側,站在前坡三棵大黃葛樹下麵,可以俯瞰全果城。


  一條寬闊的小河把七小隊切割成了一把靠背椅,一百來戶村民分布在這把椅子上;

  公共食堂和楊木青他們下放幹部的住地如同坐在椅子上。


  果渝公路從小隊部屋頂挨著的山梁上盤旋而過。


  椅子背後是覆蓋了蒼鬆、翠竹的黃土山坡;


  椅子前方是一溝溝清幽幽的水田。


  光從這兒的山、這兒的田、這兒的土來看,就能看出七小隊比一小隊和三小隊這兩個窮溝溝的地理環境要優越得多。


  這個隊距大隊部總鎮山隻有一裏路,自然條件原本是好的,但禾苗長得並不健壯。


  遇上天災人禍年,肚子成天唱“空城計”,人的精神麵貌不振,那麽寬的良田美地還剩了幾塊無人耕種,在默默哼著荒涼的歌。


  天時不濟,地理再好,也結不出富裕的果。


  那天,楊木青走攏七小隊,文成功小隊長就把他接到一間屋子住下。


  這是一套三排兩間的舊瓦房,一頭做保管室,一頭做下放幹部的寢室。


  寢室裏擺了三張床,有兩張已鋪了被蓋。


  文隊長給楊木青說:“這裏前天就來了兩個,一個姓唐,一個叫龔啥子,是個右派。”


  他把“右派”二字說得特別重。


  楊木青一聽就明白是唐會計和龔右派都來了。


  文隊長是個20多歲的小夥子,個兒不高不矮,冬瓜臉上泛著微黃色,眼皮有點腫。


  他用粗大的手點燃了楊木青遞給他的一支香煙,吸了幾口,把煙夾在指頭間轉了轉,斜眼看了看香煙牌子。


  由於是見麵禮,楊木青給了文隊長一支“金象”,這是高檔香煙。


  離家時,蘇雅平在他書箱裏悄悄藏了一條金象煙,他很珍惜,極難得抽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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