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捉賊
碗裏的稀飯冒著熱氣。
楊木青雙手捧起土碗,用嘴吹吹,貪婪地喝了一大口。
今天是端午節,生產隊隊委會經研究後決定給下放幹部煮一頓“拗砣子”。
當地人把用純白米熬的比較粘稠的稀飯稱作“拗砣子”。
由於是節日,下午要放半天假,上午在下雨沒出工,因此還沒到開飯時間,才10點多鍾,夥食團就提前開了午飯。
夥食團也要放假,晚上不開夥,便叫大家把中飯和晚飯一起打了回去。
楊木青他們主要勞動力的定量是每餐三兩。六兩拗砣子,用一般的土碗裝,可裝兩大碗。
時值災荒年,全國人民都在餓肚子,楊木青他們平時吃的飯是爛苕葉子摻幾顆米,清湯寡水的,連人影子都能照出來。
這次端午節,生產隊破例讓他們吃上了用純白米熬的稀飯。
楊木青一邊舔碗底子,一邊在心裏感歎:“多白多香的拗砣子喲!太好吃了嘢!要天天都能吃這樣的飯,那就太安逸了噻!”
楊木青稀裏嘩啦地喝完一碗,肚子還沒得感覺,平時吃的湯稀飯早把肚皮練成了橡皮袋。
他忍不住又端起了另一隻碗。
喝了一小口,舔舔嘴皮,依依不舍地放下碗;遲疑了一陣,糾結了一番,又端起碗再喝了一口。
一口接一口。
就這樣,本來留在晚上吃的拗砣子也被當作午飯一起消滅了。
六兩拗砣子下肚後,肚皮總算填飽了。
雨,悉悉索索地下著;柏樹上和歪歪斜斜的莊稼都掛滿了晶亮的水珠;
彎彎曲曲的鄉村泥濘小路上印著深淺不一的腳印,有的是人腳印,有的是牲畜腳印;
腳印裏裝了雨水,有的清澈,有的渾濁;
風,呼啦啦地刮著,瘦黃的禾苗一波接一浪地翻滾。
下雨天,路太爛,既不想進城借書,也沒得打牌、下棋的閑情逸致,楊木青隻好往床上一倒,睡大覺去了。
一覺睡到晚上八點多鍾,肚子又在“咕咕”地叫了。
楊木青見雨停了,便跑到田裏小便。
站在田埂上一邊撒尿,一邊透過黑色夜幕眺望村莊院落。
隻見各村各院都是一片炊煙嫋嫋的景象。
他十分驚詫:“他們在升火煮飯!這些社員哪來的糧食和炊具呢?
自從搞了公共食堂吃大鍋飯以後,家家戶戶的糧食和鍋碗瓢盆都充了公……”
想到這裏,他扭頭看了看生產隊長文成功的家,隻見文隊長那半邊瓦房上同樣籠罩著炊煙。
楊木青恍然大悟:“嘢!難怪生產隊的糧食和菜蔬今天被偷一點,明天又被盜一點,這些情況都沒引起社員和幹部的著急,原來文隊長他們陰倒把集體的東西搬到自己屋頭了!”
他吞了吞口水。
“咕咕咕咕”,一泡尿撒完,楊木青的肚子響得更厲害了。
他把眼光從那片炊煙上收回來,悶悶不樂地走進屋接著睡。
躺在床上,楊木青翻來覆去睡不著,他多想吃晚飯啊!
還是上午十點多鍾吃過飯的,已經大半天沒吃一點東西了。
他很懷念剛來大隊部那晚吃的那頓接風飯。
他一邊拿手輕揉肚子,一邊回憶他吃接風飯的情景。
“紅苕稀飯下炒胡豆,好香喲!不知啥時才吃得到那樣的飯了!”
想著想著,嘴角流出了口水;漸漸進入了夢鄉。
“小楊、小楊,快起來!”
楊木青被龔右派推醒了。
他抬腕看了看新婚妻子送給他的夜光表,見快到淩晨十二點了,揉揉睡眼,一臉茫然地問:“啥事?”
“你聽!外麵有人喊你!”
他豎起耳朵細聽,隻聽到楊會計那如雷的鼾聲中夾著“咚咚咚”的敲門聲。
這是從沒有過的現象。
他嚇得汗毛豎了起來。
一陣壓抑而又急促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小楊、小楊,快起來!”
“是文隊長和婦女隊長在喊你!快開門!”龔右派輕聲說。
“等一等!聽準確了再說!”楊木青急忙悄悄製止。
“小楊、小楊,快起來!有件事給你說!”聽起來象是婦女隊長張紅英的聲音。
“喊不醒,算了,莫驚動其他人了!”這聲音象文隊長那個粗嗓子。
“是文隊長他們!”楊木青小聲對龔右派說,“我得出去看看!”
楊木青躡手躡腳走到門邊,把警惕的眼光透過門縫往外窺探了一會,提高嗓門應了一聲:“起來了!”
楊木青剛抽掉門栓子,木板門就被推開了,一股冷風迎麵撲來。
緊接著,他被一隻粗大的手一把拉到門外;踉蹌了一下,差點被門坎絆倒。
楊木青七魂嚇掉了六魂。
文隊長一把扶住他,順勢把他的頭搬到自己嘴邊。
楊木青隻覺得一股粗氣噴進了耳裏,隨著粗氣灌進來的還有文隊長的悄悄話:“走,捉賊去!”
“等小楊進屋把衣服穿好,拿個電筒。他眼睛有些不方便!”婦女隊長張紅英關切地說。
這支捉賊隊伍有五個成員:小隊長文成功、婦女隊長張紅英、財務副隊長任國良、劉會計、楊木青。
楊木青一行五人在山路上艱難地行走著。
陣陣冷風吹得樹枝“嘩啦啦”地響;
在這寂靜的山穀裏,“呱呱呱”的蛙聲特別刺耳。
五個人帶了三支手電筒。
當他們經過大隊支部書記任敬鬆的家門口時,電光驚醒了看門狗“來飯”。
來飯“汪汪汪”地叫起來,從樹林裏搭的一間草棚竄出來。
張隊長低聲喝斥:“來飯,還不去休息!”
它見是熟人,停止了吠聲,搖搖尾巴,伸出舌頭舔舔這個的腳,嗅嗅那個的腿。
張隊長用手摸摸它的背,輕聲說:“快回去守屋!”
來飯一溜煙地鑽進了草棚。
文隊長在前麵帶路,帶著捉賊隊伍朝總鎮山走去。
在四個隊友的輪流攙扶下,楊木青好不容易才爬上了這座山。
他們朝設在廟裏的小學校走去。
“捉賊?捉賊啷門捉到小學校去了喲?”
楊木青默默地想,沒有出聲。
廟門被叫開之後,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太婆站在門口。
她手裏提著一盞煤油燈,燈光微弱。
見手電光齊刷刷地射向眼睛,她趕緊拿手遮擋燈光。
“王老婆子,你這個老不死的地主婆,你啷門要偷生產隊的雞?”
文隊長一聲怒吼,把大家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