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山盟海誓都成空
1957年夏天，舉國上下開始了整風反右學習。
這場運動剛開始的時候，朱鳳廠黨委宣傳部韓部長召開知識分子座談會，動員大家給黨提意見，陳寶萬帶頭提了意見，他說：“黨不重視知識分子，把知識分子當成眼中釘……”
楊木青沒發言，並不是他政治嗅覺敏銳，預感到會有一場逆轉戲即將上演，而是他平時不關心政治，提不出意見。
從讀蠶校到工作，楊木青一直感受到了黨的關懷，是黨讓他免費讀中專，給了他就業機會，讓他成了高薪階層；
是黨把他從死亡邊緣搶救回來，並給他整容，讓他樣子變成了正常人。
尤其是在遊科長被調到兄弟單位當生產副廠長之後，楊木青的精神壓力減輕了，對現狀感到滿足，把“知足為貴”作為座右銘，常想的是如何把工作搞好、出人頭地，好讓林母看得起他、不再阻止林素素和他談戀愛。
他愛寫日記，寫的都是家長裏短和愛情詩；抄的都是嶽飛、文天祥等民族英雄的豪言壯語。
座談會開了沒多久，呂代芬通知楊木青去宣傳科報到，說宣傳科借調他去幫忙寫材料。
楊木青借調到宣傳科後，積極投入了反右鬥爭的洪流中。
他跟宣傳科科長李文化合寫了一篇雜文《評學徒日記》。這文章發表在廠報《絲聲報》上，影響很大。
沒過兩天，楊木青的日記本莫明其妙丟失了。一個月後，保衛科戚同誌給他送了回來。
戚同誌透露了一個內部消息：廠辦室主任馬成業那夥人想把李文化打成右派，楊木青是李文化的搭檔，也受到了牽連。馬成業唆使宋大舅偷了楊木青的日記本，把它交給保衛科審查。
戚同誌最後說：“楊木青很尖，沒說過反動話。要不然他娃娃這次跑不脫！”
反右運動來勢洶洶，叫人膽顫心驚，朱鳳廠一共劃了八個右派分子，有平時在群眾中對黨惡毒攻擊的；有開會時反對支部書記的；有在《絲聲報》上寫文章批評過廠黨委的；有在運動中一句話都沒說的。
生產科的梁實統就是一句話沒說也被打成了右派的典型例子。
梁實統是朱鳳廠解放前的廠長，也是宋大舅的妹夫，解放後抗拒改造，被判了刑，在牢中表現好，提前釋放了，在朱鳳廠生產科工作。他這人工作能力強，技術水平高，成了呂代芬的競爭對手。
呂代芬是朱鳳廠反右運動小組的副組長。
一個深夜，她叫絡腮胡子趙軍民撬開梁實統的辦公桌，翻出日記本，查到梁實統對前繅車間設施不當提出的看法和批評，就說他對新社會不滿，就把梁實統打成了右派。
陳寶萬也差點成了右派，陳寶萬的嘴巴是油說慣了的，開座談會時一馬當先，積極踴躍地發言，反右時，《絲聲報》點了陳寶萬的名，嚇得他兩腿打閃閃。
黨委鄭書記考慮到陳寶萬的老婆是個瘋子、幾個娃兒小，才沒把他打成右派。
朱鳳廠的八個右派分子每天被戴上高帽，胸前掛塊牌子，牌子上寫著名字，身上貼滿大字報，由保衛科押著參加各車間、科室組織的批判大會。
開鬥爭大會時，右派分子還要站高板凳、坐噴氣式飛機。批判場麵轟轟烈烈。
在哄鬧人群中，楊木青總要用眼光四處搜尋林素素的身影。
有幾次看到林素素那弱不禁風的樣子，他是多麽的心疼、可憐她啊！
但他從沒跟她說話。
在此期間有些風言風語，說楊木青可能要被劃成右派。
楊木青怕牽累林素素，不再主動給她去信了。
林素素也幾個月沒給他寫信。
兩個地下戀人曾許下的“一月一封信”的承諾化成了泡影。
有個傍晚，楊木青去洗澡，在澡堂外麵碰到了林素素，她剛洗完澡出來。林素素把馬路兩頭一看，悄悄說：“木青，你寫那麽多東西，怕不怕呀？我真替你擔心！”
“放心，林妹妹，不會牽連你的！”他假裝鎮定地說，然後匆匆走進洗澡堂。楊木青內心很生氣，他氣林素素太膽小。
反右鬥爭到了尾聲，有個星期天下午，林素素又到楊木青的寢室來玩了。楊木青一個人在寢室看書。
久沒見麵，他感到生分，沒以往那麽熱情，把她當客人，喊她“同誌”。
林素素安靜地坐了一會才說：“木青，我擔心你寫的《評學徒日記》會不會出問題？”
“啊！林素素同誌，你也關心這件事啦？”
“你的事，不能不叫我擔心。”
“哈哈哈……”楊木青張口大笑，“有人倒是想抓住這篇文章整我和老李。”
他點燃一支煙，吸了一口說：“這篇文章是有缺點的，但不是毒草。不能斷章取義來理解。我相信廠黨委會做出公正定論的。”
“你啥時把煙學會了？木青，我要求你不吸，要不要得？”林素素上前把煙拿掉，丟在地上用腳踩熄，邊踩邊說，“就為這個事情，別個說得好凶喲！我怕得很！”
林素素臉上露出擔憂的神色。
“怪不得幾個月不敢和我接近。連一月一封信也不寫了。”楊木青激動起來，在屋裏不停踱步。
他突然停下來，湊近林素素耳邊輕聲說：“怕我當右派，你怕當右派老婆，是不是？”
林素素氣得跳腳，要急哭了：“你，木青！”
楊木青打斷她，用銳利的目光盯著她眼睛問：“俗話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了各自飛。’你是不是那種人呢？”
“天才曉得，哪個是那種人！”她避開他的目光，紅著臉說，“還是那牛脾氣，一句話恨不得把人抵死！”
“唉，”他語氣放軟了，“我問你，古人說，賢德的妻子，討口都要跟丈夫一起背背篼，我曉得你的心是純潔、善良的，要是二天我背時了，你能不一腳踢開我麽？”
“你想得太複雜了！啷門要這樣想呢？”林素素沒有回答楊木青，而是誠懇地說，“但願我們二天跟黨幹一輩子革命，在曲折大道上攜手前進！”
“這是口號哇！我的素素妹妹。”
“我是想二天我們……”她有點害羞，背著臉說，“我們互相幫助，幸福美滿地生活。”
“要經得起風吹浪打喲！我的好妹妹，對不對？”
“對！看來我這人膽小怕事，其實不是勢利眼、勢利人。要不然熊家表哥那樣追我，又在你受處分的時候，我.……”
她低頭不說了，唉聲歎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