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翻臉
進入三伏,車間溫度高達98攝氏度了,地麵已象一盆火,熱得人心裏發慌;屋頂到處在灑涼水,象細雨般的清水剛噴出來就變成了水蒸汽;吊扇象成群結隊的鳥翅膀,拚命飛翔,驅趕索緒鍋裏沸騰的熱氣。
然而降溫措施並沒帶來一絲涼意,空氣依舊是火辣辣的。
楊木青坐在前繅車間過道左邊靠窗的一張桌前核算技術測定的分數,填寫合格證。這是車間統計員的辦公桌,楊木青臨時借用一下,他的辦公桌在生技科。
楊木青坐的位置沒有電扇,有個窗口,外麵是花園,偶爾有風從外麵吹進來,風也是熱的。
他埋頭算呀、填呀,滿頭是汗,白襯衫也打濕了;桌子周圍擠著十幾個繅絲女工,她們在查看成績,有問分數的,有問排在哪一隊的,弄得楊木青手忙、口忙、心發慌、渾身熱得難受,但他拉不下臉來拒絕她們。
許年英也在查看成績。楊木青受處分時,她笑過他,前不久她拿錯了藥,受了處分,從保健室調到前繅當了繅絲工人。
許年英個兒苗條,樣子不難看,就是皮膚太黑。她跟楊木青混熟了,比較隨便,嘴也在說,手也在動,翻這本,摸那張的,惹得楊木青很不高興。他想發作又不忍心,幹脆趁口渴去打碗開水,休息一會,好躲開她。
當他放下筆,隨便拿起桌上一隻碗,站起來想走開的時候,許年英把碗一把抓過去說:“楊老師,我去幫你倒茶。”
她很快倒了一碗茶回來,看著楊木青喝了,就站在他旁邊鼓起眼睛盯著他工作,同時拿一把花扇子給他打扇。
楊木青聚精會神地工作,沒留意周圍。忽然,人群中冒出一個熟悉的聲音,隻聽得林素素冷冷地說:“楊老師,茶也喝了,心也涼了,別個的忙也幫了,還是該幫我翻翻看噻!我領不領得到合格證嘛?”
楊木青知道是林素素來了,故意抬頭看看她說:“哦,林同誌來啦!不急不忙,等一下,依次來嘛。”
他看見林素素緊鎖眉頭、嘴翹起、氣憤已極。
有的女工看了看林素素不自然的表情,又看了看楊木青,覺得他的態度咋個這樣生硬,從沒見過,都感到奇怪。
也有兩個機靈鬼知道他們在演戲,其中一個嘴尖的姑娘說:“楊老師你還渴不渴,我給你端碗醋湯來。”
“我不渴,謝謝了。”楊木青不解其意,當成真話聽了。
“哈哈。”
……
一陣轟笑聲把林素素羞得滿臉通紅,她急忙走開了。
金永華上次來說媒後還沒來得及給林素素交底就調走了,兩人之間的那層紙仍沒捅破。
有兩天,楊木青的寢室沒有了林素素的影子,他知道林素素在生氣。第一天,他不以為然,以為她使點小性子就算了;第二天還沒來,楊木青的心不能平靜了,他想照往常一樣去車位上看看,但轉念一想:“不行啦,一來金永華調走了,新來的技術員是個男的,叫嚴森林,我跟他隻是點頭之交,看他那副嚴肅麵孔、呆板表情和謹慎言行,就曉得他會反感我去找林素素;二來勞動紀律不允許我和林素素在車位上細談。我要是在她車位上站久了,那些人又要說閑話。寫信麽?她的文化水平有限,也許讀不通、看不懂、容易加深誤會。”
整整一夜,楊木青翻來覆去睡不著,最後還是下決心去車位觀察林素素的動靜。
第二天上午,楊木青照例先到煮繭車間對繭子的熟度做了測查,又到前繅車間別的機台做了解,落實了當天應該匯報的數據,然後借著轉台巡查之機,從16台開始轉起,倒著往前麵轉,林素素在14台,正在上白班。
楊木青偶而停在幾個車位上幫忙添幾分鍾緒;或者解答一些工人提的技術問題。實際上他做這些事的時候,心早飛到林素素那裏去了。
轉到14台,他大踏步地跨上林素素的車位,習慣性地站在她左端,一聲不吭,拈起繭子就添。
添了兩顆,偷偷看了林素素一眼,見她清秀的臉蛋更加黃瘦了,紅腫的眼裏噙滿淚水,埋頭添她的繭子,不理睬他。
林素素的技術拔尖,動作麻利,平時工作起來,無論拈繭還是添緒,蠶繭在她手上如滾動的珍珠,象展翅的輕燕;然而這一天她一反常態,手忙腳亂,20個窩子看管不過來,總在斷頭,她和楊木青一直忙著接頭。
這窩剛活過來,那窩又死了。楊木青來回跑,林素素老是站在中間不讓他,他隻好繞開她往兩頭跑,累得滿頭大汗。
索緒鍋的繭子煮沸了,索緒女工錢桂芳從左邊車位巡回過來。她比林素素大七、八歲,平常不開腔,說話也是硬頭乒乓的,平時都見不得他來找林素素,何況今天林素素這個主人家都不歡迎他呢。
錢桂芳看見斷頭多,嫌楊木青影響了林素素工作,不由得火冒三丈,走過來把索緒鍋的套盆一提,幾步走到車位左邊,也不喊“讓開”,從正站在理緒鍋前麵的林素素和楊木青中間硬擠進去,把他倆分開;接著“哢嚓”一聲,把繭子一下子全倒進理緒鍋裏,邊倒,嘴裏邊嘀咕:“站這麽近,又不是照排排相。”
沸騰的繭水濺在楊木青身上和臉上,把他燙痛了,他強壓怒火在心頭。
看了林素素半天冷臉,又被錢桂芳的繭水一潑,楊木青受了一肚子窩囊氣,他遷怒於林素素,看都不看她一眼,懶得管她是啥表情,一掉頭,快步離開了車間。
從此,他對林素素死了心,不再去她車位了。
……
星期天,老天爺也不休假,仍不知疲倦地下著雪。飄了一天一夜的雪花把路麵鋪上了一層白色的棉氈;風越來越小,被刮到空中的樹葉慢慢落回地麵,搖擺的樹枝也漸漸靜止下來。
這一年的天氣冷得特別早,還沒過國慶節,一場突如奇來的大雪就把朱鳳廠提前帶入了冬天。
今天是廠休日,機器停止了轟鳴,川流不息的人群不見了,嘰嘰喳喳的喧嚷聲消失了,廠區一下子變得異常安靜。
林素素走在林蔭小道上,小心翼翼地踩著積雪,朝楊木青住的職工宿舍走去。她有三個多月沒來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