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工作最幸福
夏日的天空是蔚藍色的,驕陽把花園裏的石榴花烤得火紅,蝴蝶在花枝上飛舞,是那樣歡快,似乎一點也不感到炎熱;人類卻沒有蝴蝶那樣能抗高溫,朱鳳廠到處是降溫防暑的景觀,隻見一股股清水從廠房上的降溫水管裏噴出,如細雨般地灑向四周。
楊木青身穿一件白土布襯衫,下配一條英丹藍布褲,腳蹬一雙白底黑青幫小沿口布鞋,腳上套的是一雙深黃色的線襪子。
在他脖子上掛了一根米綠色的綢帶,綢帶一端吊著一隻圓圓的碼表。隨著他的步伐,碼表在他胸前有節奏地輕輕擺動。從遠處看去,楊木青活像一個正走向球場的裁判員。
他今天奉遊科長之命隨工作組下車間搞技術測定和排隊。這是一個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機會,也是一個大顯身手的好時機,學的知識可以派上用場了,他打心眼裏高興。
工作組分了工,每人包幹兩個台,楊木青的責任區是甲班11、12台。
每個台有26個繅絲車位,每車位有一個固定的繅絲工,每台另有13個索緒工,索緒工是機動的,這些全是女工,加起來有78人。
除了下絲的、送繭子的、車間主任等少數男同誌在工場走動外,隻有楊木青在裏麵轉來轉去,他是那樣的顯眼。
工作組在現場既要觀察、測定繅絲工人和索緒工人的操作;又要糾正錯誤動作,幫助提高技術;還要協助技術管理員檢查生產和工藝執行情況,保證把生產抓上去。
工作組要與工人同吃、同勞動。女同誌還要與女工同住。
楊木青認為這是遊科長對他的考驗,他一定要把任務完成好,給遊科長留個好印象。
按規定,每天最多查五個工人的操作,其他時間用來檢查、指導生產。楊木青做了周密的時間安排。每天的操作測定大約花四個鍾頭,然後陪同技術管理員指導生產,糾正操作,檢查繭子上定粒、配繭、配蛹寸;發現繭子煮得不好,他還要去煮繭車間找煮繭工聯係。
楊木青在下車間之前暗暗告誡自已:“少說話,對任何人都要保持遠距離。”
他在車間天天死板著臉,裝起極為嚴肅的神情。別人喊他,他隻強作微笑,僵硬地點點頭,“嗯”一聲了事。他以為這樣做才能減少風言風語和猜疑。每天,他挽起衣袖一個車位一個車位地幫工人添緒。繅絲工最希望有熟手幫忙添緒了。
剛開始,他鼓起勇氣,踏上12台的第一個車位。進廠快半年了,這是第一次發揮技術,他感到緊張,踏上車位踏腳板,深深地吸了口氣,舞動雙手,如飛燕展翅。他一直站在索緒鍋那端,默默不語,一粒一粒拈繭。
他的頭埋得低低的,聚精會神地盯著來回跳動的20個窩子。他沒看一眼這個車位的繅絲姑娘。
他小心地拈著一顆顆白胖的繭子,如撿一粒粒滾動的珍珠。他的動作很輕,深怕把煮繭鍋震動了增大斷頭。
他看著那一窩活蹦亂跳的蠶繭,仿佛來到了一條幽靜的小河,靜觀那歡樂的魚兒蹦跳。他的心快樂極了,緊張感漸漸消失了。
隨著“咿呀呀”的繅絲車運轉聲,他添呀、摘呀,仿佛在彈風琴似的。他有所感悟:工作著,才是最幸福的!
楊木青害怕把蛹層摘厚了,蛹層厚了會增大原料消耗,他不敢主動摘蛹層,沒到半個小時,繭子纏在一起,斷頭越來越多,他看管的窩子停了下來;他手忙腳亂地接頭,累得滿頭大汗,臉蛋通紅。
盡管車間的吊扇像一群展翅飛翔的鳥兒轉個不停,他卻沒感到一絲涼意;隨著蒸汽散發,他臉上的汗水越來越多,手帕擦濕了,隻好用衣袖來擦。
“楊同誌,你到這頭來添。我來接。”一個溫和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是這個車位的繅絲女工在說話。
“嗯,要得。”他馬上走到索緒鍋的另一頭,接著添他的緒。
他感到慚愧,感謝這個姑娘替他解了圍。
“蛹層要及時摘,質量才好,斷頭才少。”姑娘叮囑道。
“摘厚了要增大原料消耗呀。”他低頭添緒,隨口說。
“也得看車走的快慢和原料的特性。不能光搬理論。”繅絲姑娘邊結頭邊告訴他。
“當然。”
“你添緒動作還是較快的,隻是結頭練得少吧?你在學校繅過絲麽?”
“學校每周實習一天。畢業前在絲三廠實習過半年。”
“像你們既有理論又有實際多好。”停了一會,她又說,“不過你們不繅絲,是幹部,懂得就行了。”
“不,做不來就沒法指導生產技術。”
他發現這個工人的技術相當熟練,添緒是那樣的穩準;要說不足,就是拈繭的時候手重了點。他不假思索地讚歎她:“老師,你技術真好。我要向你學習。”
他今天在這車位上整整做了兩個小時,一直不問別人姓名,隻稱她“老師”。說這話時,他扭頭看了一眼身邊這個繅絲姑娘,隻見她的個頭高高的,一雙長辮子,表情嚴肅、穩重,正在低頭操作。
他不便仔細觀察,趕緊把頭還原,繼續工作。
“莫那麽說,楊同誌,我還做得很差呀。還有不足的地方。多指正。”她扭頭看了他一眼,態度顯得誠懇、坦率。
“恕我直言,”他停了一下說,“其他操作都可以,隻是手重了點。當然,比我好多了。”
……
60多天的測定技術排隊活動順利結束了,生產成績也全麵超額完成了。楊木青幹得不錯,車間領導和工作組組長都表揚了他。那天,遊科長抿了抿嘴,笑咪咪地說:“楊毛青,你這小夥子還是很有幹勁嘛。”
他靦腆地笑了,還沒開口,臉蛋和耳根子都紅了。他說:“科長,全靠你的幫助呀!”
離開辦公室,楊木青輕輕哼起了歌,輕快地走進寢室,打開抽屜,從筆記本取出李國君的相片看了又看。環顧四周,見窗外無人,他又把相片親了一下,小心地收撿起來。接著展開信箋,給李國君寫喜報。
查定工作結束後,楊木青經常到12台幫繅絲女工添緒、接頭,當助手;台裏每次學習,他也參加。12台有股無形的力量吸引著他。他說不清是什麽原因驅使他沒完沒了地往12台跑。
雖在女工堆裏打滾,但楊木青牢記遊科長說的“女工廠要穩重些”,他很少開腔,哪怕說半句話也要臉紅,有人說他像個大姑娘;也有一些專查底細的工人把楊木青的綽號查了出來,她們喊他“母親”。不管人家怎麽喊渾名,他認為她們是善意的,每次都和和氣氣地“哎”著答應了。
楊木青的性格本來很活潑,現在天天強裝嚴肅,他內心十分憋屈,隻有在下班、學習過後把自己關在寢室發泄,唱他的歌曲,繪他的畫,寫他的詩,拉他的琴。孤芳自賞,自我陶醉。
消息靈通的工人都知道他受過遊科長的批評,幾乎沒人再找他寫這寫那的了。偶爾碰上個別工人要他幫忙寫東西,他都婉言謝絕:“哎呀,同誌,我今天事多,不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