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身世秘密
皎潔的月光撒遍校園。隨著一陣微風,杜鵑花、玫瑰花搖曳起來,吐露著清香。四周靜得連草動的聲音都聽得清楚。楊木青和李國君坐在蠶校花園裏,他給她講身世:
那是在他剛滿七歲穿“牛鼻子”的那天,跨進學堂,小夥伴們“歡迎”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嘿,撿抱兒來了!”
起初他莫名其妙;隨後與小朋友爭吵、鬥毆。他知道小夥伴在罵他,但他不懂“撿抱兒”是啥意思,便拉住一個比他年紀大一點的同學問:“郭清誌哥哥,啥叫撿抱兒?”
“撿抱兒就不是親生的娃兒,是撿來的。連姓名都不曉得的野娃兒。”
“那,我是啦?”
“嗯。”郭清誌朝四下看看,悄悄說,“你去問你隔壁的王婆婆,會告訴你的。千萬莫說是我說的!你婆婆,我們惹不起!”
放學後,楊木青胡亂吃了幾口飯就跑去找王婆婆。
“王婆婆,我是不是撿來的?”
王婆婆起先不願直說,她說:“乖乖,你是你媽親生的。”
“我媽生了我,啷門我爸還要討二媽生弟弟?”
“那是你爸想幺兒子咯。”王婆婆笑眯眯地哄他。
“不是不是!王婆婆在哄我!王婆婆不是好婆婆!”他用小手搖著王婆婆的背,懇求她講身世。
王婆婆平常蠻喜歡楊木青這孩子,在他糾纏下,王婆婆悄悄說:“聰明的娃兒,你是你楊家公公從東門橋撿回來的。姓啥子都不曉得。”
“哇”的一聲,楊木青哭了:“王婆婆你說呀,我爸爸媽媽在哪裏?不說我問婆婆去!”
他認為婆婆最疼他,每當二媽欺負他,婆婆總袒護他,跟二媽吵架。
王婆婆急忙拉住他小手,喊著他乳名親熱地說:“平兒,你太聰明了!王婆婆我是喜歡你的!你姓啥子,爸爸媽媽在哪兒,現今天哪個敢說呀!我佃著你楊家的房,惹不起你婆婆。把我們踢出這屋頭,去哪住喲!這麽大的關帝街,沒哪個惹得起你們楊家。你去找你婆婆,曉得了是我說的,我擔當不起!”
楊木青聽了王婆婆的話,用袖子擦了下眼淚,睜大眼睛看著王婆婆說:“擔當不起?王婆婆,那我啷門辦呢?”
“平兒,你還小嘛。不管是親生的,撿來的,你總要吃飯穿衣上學噻。離了楊家,哪個供你嘛?莫說找不到親生爸媽,就是找到了又啷門樣?他們要是養得活你也不會丟了你喲!平兒你說是不是?”
“嗯呢。”他含淚點頭。
“依我看,楊家的婆婆爸爸媽媽對你還好,你這下子用心讀書,二天做了大官,到時候再跳出這個家,另外安個家,挑個稱心的婆娘……”王婆婆舌頭一吐,“看我說到哪去了,我忘了你是定了娃娃親的。到時候同你龍家表妹結了婚,再找你親爸親媽一起過日子……”
“龍家表妹醜死了!我才不要她!”楊木青打斷王婆婆,撅起小嘴說。
沉默片刻,楊木青好奇地問:“王婆婆,我眼睛是生下來就壞了的麽?”
“不。”王婆婆歎了口氣,“唉,平兒,王婆婆給你說嘛,其實你還有個哥哥,你們兩個是雙胞胎。”
“雙胞胎是個啥子嘛?”楊木青眨著眼睛問。
“雙胞胎就是一起從你媽肚臍窩裏頭落出來的娃兒。”王婆婆抿嘴笑了笑,接著說,“你哥哥叫楊睦和,你本來叫楊睦平,後來才改成了現在這個名字。
你公公把你們兩個一起從東門橋撿回來,都是非常漂亮的小娃兒。你比你哥哥長得還要好看,一雙眼睛鼓鼓的。後來你和你哥一起出麻子,碰到你公公死了,你婆婆忙著擺‘死人酒’,把你交給你媽帶,你媽不會經由,當涼了醫,就把和兒醫死了,把你左眼睛也弄成這個樣子了。算命的要你婆婆給你改名字,就給你取了個楊木青。”
講完身世,王婆婆又安慰他:“其實破了相還好帶些。你小時候身子單薄,沒吃過奶,手杆像柴棒,又嬌氣多病,就是破了相以後帶起來才好帶的。其實你現在還是長得很好看的。平兒,王婆婆給你說的這些事情,你千萬莫說給別人聽了!哪個都莫說!隻埋到各人心裏頭就是了。聽到莫得?”
“聽到了。”
“你記不記得到王婆婆說的話?”
“記得到!”
聰明懂事的楊木青把王婆婆的話始終埋藏心底,努力讀書,不願讓別人知道這段身世,他覺得既不光彩又不想博得別人的憐憫。
可是對於李國君,他沒任何隱瞞,在這美好的花前月下,他把身世秘密全告訴了她。
李國君沒有嫌棄他。他倆含淚凝視了片刻,她給他擦幹眼淚,說:“木青,我喜歡的是那顆善良的心,純樸的心;我喜歡的是那個人的敏銳、高雅、腦筋靈活,還有簡樸的作風;我喜歡的是有誌向、有理想的青年人。”
他倆漫步在蠶校廣場的綠蔭道上,談著兒時的記憶。
她說:“自從我媽病死以後,我爸替我討了個二媽。有了後媽,親爸也就成了後爸。我既莫得哥哥又莫得姐姐,跟著婆婆,全靠紡線維持生活;又靠我一雙手替人做針線積攢些錢,加上親友的幫助,我才讀完小學。”
“國君,我的物質條件比你好得多。但是我有你一樣的精神痛苦,也被後媽虐待過。”
她停住腳,靜靜地聽他講述又一次不幸的遭遇:
“我八歲那年,帶我的林家媽媽害癆病死了,全靠婆婆經由我。我記得那是我在讀私塾,還沒上中心小學的時候,有天中午我放學回家,肚子餓得呱呱叫,家裏沒煮好飯,我婆婆叫我去喊二媽熱剩飯。
二媽說:‘不忙,你弟弟才起床,一頓還沒吃呢!等給弟弟把桂花飯炒好了再給你熱!’
趁二媽去打油,我把灶頭上那兩個雞蛋打下了鍋。就這樣闖了大禍。
二媽來了,見沒放油就把蛋打下鍋,她跳著吼著,趕緊用鍋鏟鏟。鏟不起來,她就對我又打又罵,還用手撕我的嘴,罵我是‘好吃胚’。她罵,我就哭;她打,我就掐她、咬她……”
傷痛記憶湧上心頭,楊木青哽咽了,停了下來。
“唉,後來呢?”李國君輕輕問,打破沉寂。
“後來、後來我嘴巴被掐了幾個指殼印;我臉上起了五根指母印。我哭,我在地上打滾……我幺爸聽到了就趕忙把婆婆喊來了。”
“婆婆該替你撐腰了?”
“我婆婆好凶喲!她把我拉起走,朝二媽罵‘黑心肝’。然後把我交給幺爸。幺爸把我引進她屋裏給我東西吃,哄我。
我婆婆指著爸爸罵,罵他是‘耙耳朵’,也黑了心跟著小老婆害兒子。我爸真沉得住氣,一句話都沒說。
過了兩天,有個早上我剛要去上學,婆婆攔住我,叫我莫上學。我問為啥。婆婆說:‘你林家外婆和舅媽姨娘們要來;你結拜的熊家幹娘要來;你龍家的姨婆和幹娘要來;你李家外婆也要來。’
我說婆婆這又不是過年,請他們來做啥子嘛。婆婆說:‘平兒,同你二媽講理呀!’
那次一群人到我們屋裏罵我二媽,把我二媽嚇慘了!她後來不敢明目張膽地打我了,隻有偷偷摸摸做手腳。”
“嘻嘻,你真是個寶貝兒!”李國君笑了。她的笑是那麽甜、那麽香、那麽美。
楊木青和李國君同病相憐,兩個從小都沒有親媽,都受過後媽虐待的青年人互相安慰、鼓勵。他們談身世、談學習、談理想、談愛好、談前途……
通過這次談心,彼此有了進一步了解,愛的火苗在兩人心中猛烈升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