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恨意反噬

  許沉涼的流產手術終於正式籌備了起來,最高興的,無非是莫笑。


  她就像一個歡度佳節的女演員,恨不得跑到門口唱起歡歌來慶祝這件事,而且,全然不顧別人把她當瘋子看的眼神。


  「你說,我的任務已經完成,可以回去了?不,我還不能走,我要親眼看著許沉涼失去這個孩子。」


  莫笑嘴角挑著一抹笑意,掛斷了電話。


  她被禁止進入房子,雖然別墅內的女主人昏睡不醒,但保鏢依舊盡忠職守,他們防備著這個看似瘋癲、有傷害傾向的女人。


  莫笑看著屋內的目光,繾綣得堪稱多情,若是讓攝影師現在拍下一張照片,任誰也不會懷疑,那是一個少女在等待著情郎的眼神。


  可她,卻是在滿心歡喜地等待著一個孩子的逝世。


  許沉涼足足睡了十個小時,期間,只偶爾醒來,被女傭喂一些流食。


  醫生們一直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她,許沉涼表情麻木,沒有一絲感激。


  因為,等到許沉涼的生命體征恢復正常,醫生就抽出了那份說明,要讓她按下指紋。


  那是一份自願放棄成為這個孩子母親的說明,甚至,底下還周到地準備了盲文複述。


  許沉涼的手指,在那些凹凸不平的小顆粒上一一劃過,收回手,淺淺地嘲笑一聲:「你們還真是公事公辦啊,對嗎?」


  醫生一愣,但很快回答道:「是的,恪盡職守一向是我們團隊的優點。」


  許沉涼不再說話。


  那說明上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刻在她腦海中,就連那每一個標點符號,都不可能是她會說出來的話,她看著這份聲明,就陌生的很,她知道,她是不會簽的。


  可是,傅薄凡又為什麼同意簽了?

  是她太苛責他了嗎?她不應該把孩子看的這麼重要?傅薄凡真的只是權宜之計?


  他想用犧牲這個孩子的方式來向傅家妥協?畢竟,牢獄之災對一個傅家繼承人來說,可稱得上是致命的打擊.……

  許沉涼腦海里盤旋的念頭猛然止住,她深深地吸一口氣,類似這樣的想法,她不是沒想過。


  她試圖給傅薄凡找苦衷,體諒他的難處,試圖拼盡全力地原諒他,可是她做不到。


  在有這個孩子以前,她只是一個愛得很傻的許沉涼,一顆心貼給了傅薄凡,任他撕掉也好丟掉也好,都很甘願。


  可是現在,她有了這個孩子,她是一個母親。


  她要為孩子負責,這份責任,早已超越了她曾經堅不可摧的愛情。


  為母則剛,大概,就是從這個小小生命降落到她腹中開始的。


  沒有傅薄凡,她一樣會把這個孩子帶得很好,如果傅薄凡執意要殺死她的孩子,她只能把他當成永遠的仇人。


  許沉涼閉了閉眼,她已經沒有時間來祭奠自己好不容易重新拾得、卻又再次失去的愛情。


  她假裝順從地被醫生給帶到了診療床上,臨時搭建的手術台雖然狹小,卻裝備齊全,線條冷硬的醫療器材散發著冰冷的光,有一種超前的科技感,自矜,且冷漠。


  醫生打開了錄音器。


  「請問,許沉涼女士,您現在是否已經經過審慎的思考,主動願意放棄成為這個孩子的母親,徵用我院提供的人流手術?」


  許沉涼的雙唇囁嚅了幾下。


  醫生似乎是擔心她不知道流程,不知道該怎麼答,還很好心地走過來,低聲在她耳邊提示了句:「說『是』,要大聲些。」


  許沉涼又張了張嘴。


  「不……還沒有。」


  醫生的臉色頓時變了變。


  「啪」的一聲,錄音機被關掉,醫生幾乎有些氣急敗壞地問:「您不是已經和我們說好了嗎?怎麼臨時變卦?」


  許沉涼無辜地仰起臉,說道:「我只是覺得,我還需要一些時間再思考一下。」


  「別想了,越想越容易出變故!」醫生煩躁地轉了兩圈,他們在這裡已經耽誤很久了,這個女人,是他們見過最難搞定的女人。


  可是,面對診療室里那精美而又無辜的臉,他們發現自己也束手無策。


  只能再次妥協似的問:「還需要多久?」


  許沉涼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們。


  這種特殊研發的美瞳,即便是專業的美妝博主也看不出來真假,所以,醫生們並不知道,他們的服務對象,正在用一種有些悲愴、有些心碎的目光看著他們。


  這不是妥協。


  醫生對她的問話,不是妥協。


  而是一種逼迫。


  他們有手術刀,有麻醉劑,這就是他們的武器。


  他們始終是強大的那方,如果他們強制性要求許沉涼流產,許沉涼事後就算是要告他們都很難。


  這些醫生……一臉的慈悲表情,假裝善解人意,偽裝成體貼的樣子,好似我能對你所有的感情感同身受,可其實,許沉涼在他們眼中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項工作。


  更何論那個還未出生的孩子?


  所以,他們當然會覺得,在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很不值得。


  許沉涼收回目光,若無其事。


  「嗯……大概,一個小時吧。」


  醫生原本有些急躁的表情,這才淡定了下來。


  原來只是一個小時啊,他還以為又會有什麼變故。


  算了,既然只有一個小時,應該也翻不出什麼浪來。


  他們的最終目的,只要把任務完成就可以了。


  既然時間不長,他們也可以理解為人母者在此刻做決定的糾結,於是,他們願意慷慨地給出這一個小時的緩衝時間。


  「那夫人您好好休息一下,對了,就不要去別的地方了,就在這間房間里吧。」


  許沉涼皺眉:「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她得出去,而不是被關在這間房子里。


  但醫生們很警惕,不肯放她出去:「那我們都撤下,一個小時后我們再進來,可以嗎?希望到時候,傅夫人不要再反悔了。」


  許沉涼麵色陰沉,點了點頭。


  於是,醫生們退了出去。


  門外,一個女人正蹲在牆角,瑟瑟發抖,乍然看到她,醫生們嚇了一大跳。


  「你……」


  竟然是莫笑。


  莫笑身上的長裙已經皺成了一團,臉上的妝容也被冷汗打濕,看到醫生們走出來,她微微愣住,停止了顫抖,站起來睜大眼睛問:「這麼快?」


  「還沒呢,傅夫人到現在還是不很配合。」


  一個年輕點的醫生說,口氣中隱隱有些埋怨。


  他似乎是在期待莫笑能再去刺激許沉涼一下,讓她配合的速度更快一些。


  莫笑沒說話,可她的表情卻是不動神色地鬆了松。


  很快,她又恢復如常。


  細長的眉毛往上揚,透著一絲薄情,莫笑輕蔑地白了他們一眼:「真沒用。」


  「你!」那年輕醫生反而被她刺激到了,還想說點什麼,被主治醫生給攔了下來。


  「夠了,不要說無意義的話。休息休息,一個小時后再集合。」


  一個小時后?


  莫笑的眉峰顫了顫。


  看來,許沉涼還是妥協了。她還以為,許沉涼真的會抗爭到底呢。


  莫笑咧開嘴,蒼涼地笑了笑。


  好吧,都不要了,誰都別深情,誰都別用心,這就是真實的世界啊……


  「歡迎你,認識這個惡魔人間。」


  莫笑挑著嘴角,輕喃。


  「咔噠。」醫生走時,仔細地把門也鎖上。


  許沉涼呼吸急促,彷彿聽見了時間倒數的聲音。


  一個小時。


  那個男生會來嗎?如果他沒有及時來,她要再用什麼借口拖延下去?


  許沉涼想著這些問題,她根本坐不住,走下床來四處踱步。


  忽然,她的目光頓住了。


  醫生們把所有的器材都留在了診療室里,包括,她的檢查報告。


  許沉涼手指顫抖,猛地上前一步,將那張彩色照片拿了起來。


  那是她的孩子,她還未成形的孩子。


  許沉涼下頜顫抖,表情漸漸拉扯成一個像笑又像哭的模樣,她忍不住地撫摸著那張照片,指腹在小小的圖形上摸索過每一個角落.……

  她的手指頓住了。


  「不、不會的。」


  許沉涼聲音中含著一絲不可置信,她的目光迅速移開,胡亂地在桌上翻找著。


  碰掉了數份資料,打亂了數個瓶瓶罐罐,許沉涼果然在桌上找到了一份文字報告。


  她的目光迅速在紙張上掠過,又時不時地驚顫,彷彿紙上有刺,在扎她的眼睛。


  不,不是彷彿,確實是有刺的,「畸形」、「引產」等等詞語,就是把她的心扎得血流成河的荊棘。


  「畸形成因包括:遺傳、事故、濫用藥物……」


  濫用藥物。


  是的了,她那段時間,正是吃避孕藥的時期。


  她不配擁有這個孩子.……

  許沉涼再也忍不住地痛哭,她所有的幻想在此刻全部湮滅,就像泡沫在陽光底下,影映著七彩的光芒,產生了美好的幻覺,直到水分耗盡,「啪」的一聲,才發現,原來她什麼都沒有。


  原來她才是那個罪人。


  許沉涼痛得五臟六腑都糾結在一處。


  她討厭自己,討厭那個因愛生恨的自己。


  她曾經產生的恨意,在她身上造成了反噬,報應在了她的孩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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