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金魚花火
午夜十二點的許宅，客廳的燈還亮著。
許薄凡還沒有睡，雙手交握撐在額角，形容略微疲憊，身邊焦灼不安站著的梅嬸不停地絞纏著自己的手指，忍不住催促道：「小姐還沒回來呀？」
許薄凡微微抬起頭，看了眼壁鍾。
分針毫不留情地，跨過了一圈，意味著已經跨過了一天。
已經過了十二點了，定下每天十二點之前必須回家的規矩的人，現在不知所蹤。
許沉涼的手機在很早以前就已經關機，但聯繫不上並不代表許薄凡不知道她在哪裡。
他或許只是在等，下意識地認為許沉涼一定會在十二點之前主動回來，就像以前的任何一次鬧彆扭一樣。
許薄凡張了張嘴，他發現自己竟然開不了口，說許沉涼現在正在季霆家裡。
他是知道許家人對季霆的態度的，親近得好似那才是原原本本的一家人，在他們面前，他許薄凡反而看起來像個外人。
若他告訴了梅嬸，梅嬸一定大鬆口氣，不再擔憂許沉涼的安危，權當她已經回到了家了。
但季霆能算是許沉涼的家？許薄凡攥了攥手指，猛地站起來。
「我去找找她。」
梅嬸嘮嘮叨叨地跟著送到門口，說：「這麼晚了，凡少您也要注意安全啊，慢點開車，夜路轉彎小心點開……」
許薄凡點點頭，做了個手勢阻止梅嬸再跟出來送：「您歇息吧。」
梅嬸滿臉憂心地在門口目送許薄凡的車尾燈消失，這才慢慢走進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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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宅位於半山腰的一處莊園，周圍十分遼闊寂靜，方圓二百米以內只有季家這一幢豪宅，也因此，半夜響起的鳴笛聲格外響亮刺耳。
季霆眯了眯眼，走到窗邊掀起窗帘看了看，看見一輛帕加尼HUAYRABC停在自家院門外面，於是挑著嘴角晦暗不明地笑了笑，抬手制止有些驚慌的傭人，自己下去開門。
如同月下會面老友一般，季霆抱著手臂閑庭信步地走出來，對靠在車門邊上的男人語氣隨意地說：「你來了？」
許薄凡向來不吃他這套。
他的眼神如同清澈寒冷的利劍，能刺穿季霆最深處的念頭，因此不被他偽裝出來的表象所干擾。
他不發一言，抬頭看了看季家的別墅，鎖定了某個窗戶，便抬腳往裡走。
「哎，凡少，你這樣是不是不太禮貌？」
季霆伸手攔住他，臉上是玩世不恭的調笑，眼神卻很陰狠。
許薄凡冷冷地瞥過去：「不禮貌？季少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只是來帶那個傻女人回去。」
「傻？」季霆玩味著這個字，低低笑出聲來，「涼兒固執地留在你身邊，被你害得一次次受傷，才是真的傻！我把她接過來了，從此以後自然由我來保護她。」
許薄凡面色微變，腮幫子狠狠咬了咬，揮開季霆橫在他面前的手臂，「啪」的一聲，震得季霆手骨都有些發痛。
季霆吃痛，面上卻不顯，眼神反而更是幽深，自語道：「出來之前，我剛剛給涼兒掖好了被角，她今天受了傷，睡得很不舒服，一直皺著眉，還很沒安全感地牽著我的手不讓我走……」
話沒說完，一記直拳砸在了他右臉上，季霆用舌頭頂了頂被砸出血腥氣的右腮，眼眸中迸射出嗜血的意味。
電光火石之間，兩個男人同時出拳，爭鬥起來。
半個小時之後，兩人身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卻哼都沒有哼一聲，只顧埋頭狠揍。
兩人都看不慣彼此已久，於是拳拳到肉，帶著多年的憎恨。
季霆躲過一記揮到面上的鐵拳，邪笑道：「凡少這麼認真，是不是默認了，這場架定輸贏，誰贏了，誰就能得到涼兒……」
許薄凡微微一怔，季霆的掌風已撲面襲來，他迅速回頭推開季霆，一個旋身，伸手撫平打鬥中揉亂的衣襟，眼神回歸冰點，又恢復了那個冷麵公子的模樣。
季霆的話突然提醒了他，他在這裡是爭鬥什麼呢？
他很想得到許沉涼嗎？那簡直是個笑話。
那他何必跟季霆爭？
他不是早就說過的，許沉涼要去喜歡季霆，他高興還來不及。
那他現在又是在做什麼呢？
他似乎有哪裡不對勁了。
許薄凡整著衣襟，木然地看了一眼季家的別墅，再也不管一旁皺著眉盯住他的季霆，轉身上車，帕加尼迅速右轉，離開了山莊。
季霆站在原地，抹抹流血的嘴角，志得意滿地笑起來。
——真是個懦夫。
車身流暢的跑車在山路上疾馳，嗡嗡的低鳴聲如同閃過的流星，飛馳而逝。
許薄凡按著方向盤，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前方，腳下油門不知不覺踩到了底，他沒有規劃，沒有目的，腦海中一片空白。
山路彎彎繞繞，許薄凡猛地一扭方向盤，繼續毫不遲疑地賓士。
到底，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他時而莫名其妙的心痛，對許沉涼隱隱生出的愧疚，還有這種，事情在慢慢脫軌、慢慢脫離掌控的失控感。
彷彿手中原本抓著的什麼東西，正在指縫間流瀉而去。
車前燈照亮了山林間狹窄的馬路，疾馳的速度讓車身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都有些漂浮的錯覺，眼前突然出現一個護欄，許薄凡眼瞳微睜，急踩剎車，「吱」的長長尖促的一聲，跑車停了下來，車輪還空轉了幾圈。
在這一瞬間，許薄凡似乎有些明白了。
他對許沉涼，也許是在意的。
不，不對，這不可能。她是許家高傲驕縱的大小姐，而他是長達二十多年的人生無人看管無人疼惜的可憐下人，他不可能會對許沉涼有什麼特別的想法。
許薄凡深吸口氣，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山頂，於是下車，默默在山頂上坐了一會兒，已經入冬了，夜空很疏朗，星子清淡而明亮地掛在頭頂，許薄凡鬼使神差地從車前座里摸出了一盒煙，點燃。
那一點小小的橘黃色火光燃盡的時候，許薄凡彈了彈手指，讓那火光如同墜入深海里的火焰，逐漸在黑暗中熄滅消失。
他轉身上車，沿原路返回。
剛在胸腔間掀起的駭浪，又被強制性地壓下去平息，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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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沉涼醒來時，腳踝上的疼痛已經好了很多，她洗漱完下樓跟季霆道謝，戲謔道：「沒想到季哥還挺有少女心的，房間布置得很粉色系嘛。」
她昨晚睡的那間客卧布置著粉紅色的蕾絲床簾，柜子上還擺著十幾個小熊娃娃，陽光灑進來正好落在柔軟的地毯上，十分溫馨。
季霆在喉嚨里悶悶地笑了聲，點點她的額頭：「取笑我？那間房間其實是為你布置的，季哥從很久以前就夢想著，能把小公主拐回家裡來。」
許沉涼微頓，臉有些紅，吶吶地坐到了餐桌邊，和季霆一起吃早餐。
咽下一片吐司，許沉涼糯糯地說：「我今天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等會兒可以麻煩季哥派個司機送我去公司嗎？」
季霆給她倒了杯牛奶，點點頭：「涼兒真敬業，慢點吃，待會兒我送你過去。」
許沉涼心中暖暖的，沖季霆一笑，點頭答應。
下車到了公司，自己走路的時候才覺得腳踝還是有些疼得使不上力，不過上上下下大多都是電梯，倒也還能忍受，許沉涼穿著季霆昨晚叫人送來的新OL套裝，看到吳小葉，不由得有些緊張，不知該如何跟她解釋昨晚「約會」的情況。
小葉那麼好奇，昨天就說了要和她八卦約會的甜蜜事件，可她哪有甜蜜，全是苦澀，她都不好意思跟吳小葉說，自己又犯蠢了，而且蠢出了天際。
許沉涼裝作鎮定地跟吳小葉打招呼，吳小葉抬起頭，懨懨地應了一聲，扯了一個笑容，接著低下頭，埋首在辦公桌里。
許沉涼有些意外，今天小葉怎麼了，這麼沒精神？
她走過去，扶著辦公桌的桌沿問：「小葉，你生病了嗎？不舒服就回去休息一天吧。」
吳小葉恍若從夢中驚醒，抬起頭迅速地搖了搖，對著許沉涼，眼睛亮了幾分：「啊，沉涼你來了啊，吃早飯了嗎？」
許沉涼狐疑地皺眉，吳小葉真的很不對勁。
她拉了把椅子坐到吳小葉身邊，凝視著她的眼睛問：「究竟怎麼了？你跟我說說，別想瞞著我，你絕對有事。」
對上她灼灼明亮的眼眸，吳小葉勉強地笑了笑，在許沉涼再三「逼問」之下，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
「那個混蛋沒腦子的女人，我都不知道她為了個男人，會做出這種事……」
吳小葉打開自己的手機相冊，最近的幾張照片是一幢居民樓，門口被貼了許多舊照片，許沉涼伸手滑向下一張，拍的是那舊照片的近景，裡面赫然是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孩子，衣服破敗得連重點部位都遮不住，在平房區內，赤裸著雙足，腳下全都是污水和爛菜葉，而身後還有幾個中年男人不懷好意的目光在打量。
「這是……」許沉涼的聲音有些顫抖。
「是我。」
吳小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