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彼此彼此
在眾人的視線中莫笑不僅一點也不尷尬,反而還有些得意。
看的人多是最好,讓所有人都看看,一向高高在上的許沉涼,是怎樣一副失態的嘴臉。
許沉涼咬牙,正要說些什麼,許薄凡忽然喊了聲打斷:「許沉涼!安靜。」
以前小時候,他們常玩一個遊戲。
許沉涼鬧騰得不得了、像滑不溜手的兔子,誰也抓不住的時候,或者野得天翻地覆,梅嬸都被她吵到頭痛的時候,許薄凡只需說一個「安靜」,許沉涼就會立刻乖乖地坐好。
就像此刻,她下意識地閉了嘴噤聲,委屈卻倏然間鋪天蓋地翻湧。
他為了莫笑,這樣教訓她。
雖然她早已清楚,許薄凡不愛她,可是即便是看在從小長大的情分上,他是不是也要給她留些顏面?
許薄凡冷沉著眉眼,見許沉涼不再出聲,才鬆了口氣。
旁邊這些圍觀的人,哪個不是好事之徒,許沉涼要是這會兒趁了性子,明天八卦傳聞就會滿天飛,到時,對許氏的影響,可不只是心情不爽這麼簡單。
莫笑見掀不起波瀾,仍不死心:「許沉涼,即便你跟季霆關係匪淺,也沒有這樣不分青紅皂白把他的客人往外趕的道理。若是這樣,以後季家的事情,大家是不是最好都不要摻和,要來喝個酒,還要問過你許沉涼的意思?」
今晚來的客人,都是要與季霆結面子才來的,她扯上季霆,就是要讓許沉涼難堪,讓許沉涼的這個行徑去影響季家的名聲,看許沉涼怎麼做人。
她可是本來朋友就不多,季家是為數不多的一個。
莫笑挑起嘴角,迎著許沉涼的視線。
她是聰明,對人心交際尤其擅長,只恨她沒有許沉涼那得天獨厚的優勢,否則現在光鮮亮麗的,又怎會是許沉涼?
莫笑這幾句話的厲害,許沉涼自然是知曉。
她確實有骨子裡的野性,但在重要關頭,她從不會任性。
許沉涼深深地看了一眼許薄凡,深吸口氣,斂下心神,揚起一個笑容,轉身對周圍賓客彎腰行禮:「不好意思,意外遇見故交,有點激動了。大家不要受影響,繼續享受聚會吧。」
賓客這才應和地笑了兩聲,準備散開。
這時一個人插了進來:「等等。」
卻是季霆。
他一向溫和笑著的倜儻模樣沒了,整個人沉了下來,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不高興。
季霆走過來,攬著許沉涼的肩,把她半摟住。
眼神直視著莫笑,問:「我不認識你,你是和誰一起來的?」
這話,明顯是要追究的意思了。
其餘賓客瞬間靜了下來,終究不敢怠慢,有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經理頗有些慌張地走出來:「這位莫小姐是我的合作夥伴,是我帶她來的。」
時下這種商業酒會本就是個交際場合,自然是朋友帶朋友,認識的人越多越好,這也是很正常的事,這經理站出來解釋,也是希望季霆不要再追究。
季霆卻冷冷地扯了下嘴角,說:「青禾企業?看來,你挑選合作夥伴的眼光很不怎麼樣。那麼,以後我們季家和青禾的往來,也不必考慮了。」
眾人頓時嘩然!
這是要一句話廢除兩個企業之間永久商業關係的意思?
要知道商界沒有永遠的朋友和敵人,誰不是逐利為先,季霆這樣做,實在是太離經叛道了。
那經理也沒想到會有這種後果,嘴唇都哆嗦了,面色白了白。
季家的主體企業是新起的醫藥企業不錯,但它背後實力之雄厚,近來商界早已傳遍了。醫藥只是跳板,它之後還要發展到什麼領域,還其未可知,如今一句話與他交惡,實在是不明智之舉。
那經理權衡再三,終究還是把自己的面子壓了下去,舔著臉問:「這,季少,真不知是哪兒得罪了您?」
季霆嘴邊的笑容更冷,又多了絲狂放不羈。他看了眼許沉涼,說:「誰讓我們涼兒不高興,我第一個饒不了他。」
人群中又是一片響動,還響起了曖昧的笑聲。
為紅顏怒髮衝冠的故事,誰不喜歡。
許薄凡在一旁看著這場戲,早已怒得雙目噴火。
一個為了顧全顏面、不打擾季霆籠絡關係,忍氣吞聲,連生來帶的脾氣都不發作;一個為了討回場子,輕輕鬆鬆就將一條人脈斷然丟棄。
好一個郎情妾意!
看得出,在場大多數人都是這麼想的,他們不斷地討論著季霆和許沉涼,而這時,已經和許沉涼結婚的許薄凡也在場,他的位置就顯得很尷尬了。
尤其是,許沉涼剛剛還在人群中尋問許薄凡的下落。
這些元素,簡直可以編出一出貴圈真亂的大戲。
許沉涼不適地眯了眯眼,推開季霆。
「涼兒?」季霆愕然地看向她,「怎麼了?」
「我要回去了。」許沉涼低著頭說。
季霆眼中閃過一道暗芒。
他以為自己方才衝冠一怒為紅顏,許沉涼多少會有些震動,可看她反應,卻不是如此。
也是,他怎麼忘了,他的涼兒,從來不是那尋常女子。
許沉涼其實也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她只是知道,不應該,事情不應該這樣子發展。
她不需要季哥為她出頭,更不需要季哥為她斷掉一條生意路,也不需要鑽進那莫笑的圈套,去與她爭執什麼。
最不應該的,是許薄凡,怎麼又會和莫笑見了面?
她真想,真想把許薄凡永遠帶在身邊、鎖在家裡面!
許沉涼知道自己心裡的想法已經逐漸變得有些病態,她實在不想再在這喧鬧的場合待下去,她應該要叫許薄凡一起回家的,但許薄凡和莫笑相擁的場面不斷地戳弄著她的神經,許沉涼竟是誰也不看,推開季霆,匆匆往外走。
「許沉涼!」
是許薄凡叫她。
許沉涼的步子頓時停住了,她咬著唇,右手抱著左手的手臂,神經質地撓了幾下。
許薄凡邁著長腿走過來,經過季霆,渾身的寒氣能將人直接凍死。
他看了眼已經被許沉涼抓出紅痕的左臂,解下西裝披在許沉涼肩上,牢牢地按著,不許她摘下。
「走了。」
擲下這兩個字,許薄凡帶著許沉涼往外走去,期間逢上多少打探好奇的目光,他都面不改色。
他是個生意場上的怪人,從沒笑臉,也從不管別人的臉色。
這兩人走了,戲自然也就散了場。
沒人注意到,季霆端著酒杯,不經意地走向了另一個女人。
在莫笑身邊,他駐足,聲音里滿是嘲諷:「你可真像個跳樑小丑。」
「彼此彼此。」莫笑回敬地看了他一眼。
季霆笑笑,端起酒杯做了個敬酒的姿勢,大步離去。
坐在歸程的車上,兩人一路無話。
許沉涼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窗外,坐在她身邊的許薄凡總有種感覺,好像自己不存在似的,許沉涼根本看不到他。
許沉涼看似平靜無語,可她的一些小動作,卻逃不過許薄凡的眼睛。
很久很久以前,小小的許沉涼爬樹抓鳥,不小心把院內梧桐樹上的一窩鳥蛋給捅了下來,摔在地上,蛋液流得到處都是,甚至其中一個碎掉的蛋殼裡,還躺著一個小小的、長了稀疏毛髮的小雛鳥。
那一幕把天不怕地不怕的許沉涼嚇得像被雷劈了,僵立在原地,只覺渾身毛孔都快要炸開,一陣陣的難受直逼腦仁,身上一會兒癢一會兒痛得發炸,她伸出手,狠狠地在自己身上抓撓。
許薄凡看見了,三步並兩步走過去,一把拉住她的手。然後蹲下身來,親手將那窩碎掉的鳥蛋收拾乾淨。
看著他有條不紊的動作,許沉涼也漸漸平靜下來。小小的許沉涼用黑黢黢的大眼睛從下往上地那麼望著他,那雙明晰至極的眼裡,第一次充滿了那麼複雜的情緒。
有愧疚,有慌亂,還有難受和心疼。
許薄凡獃獃地看著她,也失了言語,甚至忘記了手上還有沒清理乾淨的蛋液,兩人發傻地站在一處對望著。
這時在腦後垂著一條麻花辮的莫笑輕聲細語地走了上來,挽住許沉涼的手安慰道:「沒關係,我們再給小鳥搭一個窩吧,過一陣子,又會有新的鳥蛋啦。」
許沉涼點點頭,直到這時,才大喘了一口氣,重新找回了呼吸的節奏。
還有一次,是在聽到許父許母遇難的消息時。
那一回,許薄凡比她的反應更快,聽到這個消息,他就走到了許沉涼的背後,以自己的臂膀,牢牢困住許沉涼的手臂。
許沉涼反應過來后,果然瘋狂起來,許薄凡現在還記得,當時許沉涼纖瘦的身子在他懷裡不斷地顫抖,右手抬起又被他摁下,又抬起又被摁下,顫抖的手指最後無力地摳進了木椅的扶手裡,到頭來仍然是鮮血淋漓。
所以現在,即便許沉涼無聲無息地坐著,卻在右手悄悄靠近左臂的途中,被旁邊的許薄凡給果斷地拽住。
許沉涼轉頭看著他,空蕩無神的眸子,黑黢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