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浴血塞壬

  那時許薄凡十八歲,許沉涼十六歲。


  夏季,許家去海邊的別墅避暑,許沉涼突發奇想,要去找傳說中的海蝕洞玩。


  她在書上看到,這種海邊的洞穴里,住著會唱歌的人魚,如果不能在月光下聽她們唱歌,晚上她們就會來到男人的床頭,把英俊的小夥子勾走。


  十六歲的許沉涼對著許薄凡打量了又打量,越發覺得他很危險。


  她像是著了迷,一定要找到海蝕洞里的人魚,而且賴著許薄凡,要他和她一起去。


  許薄凡不肯,冷淡地轉頭就走,以為許沉涼會跟以前一樣,屁顛屁顛地跟上來。


  然而等了一會兒,沒聽到身後細碎的腳步聲,不由得回頭一看。


  好樣的,許沉涼不僅沒跟上來,還提著個挖貝殼的小桶子,準備一個人去海邊了。


  出門前,許沉涼的母親葉佩,是親手把許沉涼交到他手裡,還囑咐過他的。


  「看緊涼兒,別讓她亂跑了。薄凡你成熟穩重,多陪陪她,教教她。」


  許薄凡抿抿唇,儘管眉間全是不耐,仍然還是認命地原路返回,反而跟在了許沉涼的背後。


  走近了,才發現,許沉涼原來並不高興。


  她一手提著小桶子,另一隻手抹著眼淚,念念叨叨地說:「許薄凡,大壞蛋,就讓你被女妖抓走吧,我絕對不會去救你的。」


  許薄凡一路面色複雜地聽著,無奈。


  這個女人是十六歲,不是六歲,為什麼這麼幼稚。


  他終於忍不住,出聲打斷許沉涼的碎碎念:「海蝕洞是受海浪不斷衝擊,岩石不斷碎落形成的空洞,沒有妖怪會想住在這種地方的。」


  許沉涼的背影頓時僵住,她慢慢地轉過頭來,瞪得溜圓的眼睛里還滾動著晶瑩的淚珠。


  她都沒有發現,原來許薄凡一直跟在她身後。


  忽然,許沉涼還帶著淚的小臉就那麼笑開了,在月光下明艷得不可思議。


  她跑過去拉住了許薄凡的手臂,笑嘻嘻地說:「我就知道,你一定會陪我來的。你不放心我,對不對?其實我剛剛都是騙人的,我怎麼可能讓人魚把你抓走呢……我最寶貝你啦。」


  許薄凡撇開頭。


  許沉涼情竇初開之後,常常對他說這些曖昧的話,而且,說完又是一臉天真,彷彿根本不需要他做出什麼回應,許薄凡已經聽得免疫了。


  雖然已經聽得耳朵起繭,但每每聽到,心裡還是有些微的波瀾。


  彷彿一池湖水被吹皺了,痒痒的。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海蝕洞旁邊,月光下的景色,美麗而又神秘,彷彿真有傳說中的妖精寄居在側。


  許沉涼驚奇地只顧看,小嘴張成O字型。


  許薄凡對這景色卻沒多大的興趣,在他看來,山就是山,水就是水,並不會有什麼不同,也沒有許沉涼那種浪漫的聯想。


  許薄凡想,看都看了,該回去了,正要出聲叫許沉涼,許沉涼的眼神卻突然看向了對岸。


  「誒,那是季哥哥在夜遊嗎?」


  季哥哥,指的就是季霆。


  這個季家唯一的獨子,長相儒雅俊氣,嘴角總是上翹,要笑不笑的模樣,據說在剛剛長成的時候就虜獲了不知多少女人的芳心。


  而現在,他二十歲,已經是個成年男子,在十六歲的許沉涼麵前,魅力指數直線上升。


  許薄凡一向不太喜歡這個人。


  他對人冷漠,喜歡的少,不喜歡的也少,但季霆是個例外。


  彷彿是一種野獸般的直覺,許薄凡斷定,這個人很危險。


  微笑的假面下,往往蘊藏著更大的心機,他和真正是一張白紙的許沉涼站在一起,就像是一隻豺狼和一隻綿羊待在一處。


  不過,他倒是沒有對許沉涼做過什麼。


  畢竟是世交,礙於長輩的情分,他也只能維持溫柔良善大哥哥的假面吧。


  思緒在腦中轉動得飛快,實際也不過一秒鐘。


  許薄凡冷眼看著季霆將泳鏡往頭頂一推,在海中如同一條健碩的雄性人魚,向許沉涼揮手打招呼。


  季霆很快上岸,於是,兩人行變成三人行。


  許沉涼多了個玩伴,很是興奮,一路嘰嘰喳喳個不停,一邊說,一邊用餘光瞟著許薄凡的反應,很希望他能加入話題。


  可是,許薄凡只是面無表情地走在一旁,似乎根本就沒注意她說了些什麼。


  許沉涼自然是失落的,好在還有季霆在一旁時不時溫柔地接話,她也不至於完全失了興緻。


  不知什麼時候,月亮躲進了烏雲里。


  他們走到了一片林子邊,光線更是昏暗,許薄凡下意識地往許沉涼的方向靠近,還沒來得及出聲,許沉涼忽然一下子就打滑掉進了海蝕洞里,消失了人影。


  那一瞬間,許薄凡頭皮炸開,差點沒瘋了。


  他呼吸頓時粗重,腦內嗡嗡作響,但手上的動作卻是半點沒有停頓。


  他來海邊旅遊,也不忘心存警惕,隨身帶著一捆粗繩。


  許薄凡迅速地將繩子圍在自己腰間,另一端綁在岩石上,這樣即便在水中爬不上來,也不至於越沉越深。


  然後許薄凡絲毫沒有猶豫,跳進了那個洞里,拚命地往下游去,抓住了許沉涼的手。


  許沉涼慌張之中,已經嗆了好幾口水,被許薄凡抓住后,即便開始屏息,也已經來不及了。


  更別說,她由於突如其來的驚嚇和嗆水,早已失去了意識。


  許薄凡抱住她,含住她的雙唇,在水中將自己的剩餘氧分渡過去,同時拚命地拽著繩子往上游,卻忽然覺得不對勁。


  繩子鬆了。


  在那樣深又狹窄的洞里,沒了繩子的依附,他抱著一個昏迷的人,根本爬不上去,簡直就是必死無疑。


  許薄凡迅速探手,摸向腰上的繩結,感受到它依舊牢固,並沒有鬆散。


  那麼,就是有人從上面,把繩子從石頭上取下來了。


  可在那個危急的關頭,許薄凡並來不及多想,著急之下,他「咕嚕」一聲嗆進一口咸澀的海水,肺中的氧氣即將告罄,許薄凡猛地睜開眼,雙腳在岩壁上一蹬,竟然借這點力氣,將許沉涼托上了水面。


  許沉涼嗆得比他嚴重,已經不能自由呼吸了,許薄凡狂咳不止,來不及體會身體里裡外外的劇痛,視線一片模糊,著急地向周圍張望。


  朦朧的視線中,他似乎看見了季霆的臉。


  那爆發性的一蹬,讓他得以浮出水面一瞬,卻終究沒了氣力爬上岸去。


  許薄凡年輕的眉眼被海水潤得俊秀無雙,他半眯著眸子,終於竭力。


  他懷中的許沉涼已沒了呼吸,他的意識也漸漸朦朧,扣著許沉涼的手卻沒有放開,兩人一直朝深淵下墜。


  忽然,腰上的繩子又是一緊。


  本以為就會這樣死去,腰間系著的那根繩子,卻在此時被人拉住。


  許薄凡察覺到這一點,第一反應是牢牢將許沉涼扣在懷裡,終於等到季霆將他們拉出水面,許薄凡將許沉涼平放在地上,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他立刻翻身,毫無停頓地開始給許沉涼做人工呼吸急救。


  他自己肺里痛得幾乎要燒起來,卻不管不顧。


  十數次人工呼吸之後,許薄凡快要絕望的時候,許沉涼終於咳了起來,漸漸恢復生機。


  許薄凡脫力般的笑了笑,離開許沉涼的唇,就在這時,他的脖頸被人狠狠勒住!

  許薄凡瞬間往後襲擊,卻被那人輕鬆避過。剛剛與死神大戰一場的他早已力竭,就這樣被那人一言不發地,狠狠拖著脖子上的粗繩,來到海蝕洞邊,再度被推了下去。


  「噗咚!」


  許薄凡狠狠地下墜,腰上再次砸到岩壁,一股血腥涌了出來,但是在夜裡的海面上,看得不那麼明晰。


  海水晃蕩的聲音此刻在他耳邊卻如同轟鳴,在這嘈雜的聲音中,許薄凡卻能清晰地辨認出,季霆的聲音。


  「一個不值錢的養子而已,佔了我的位置,礙眼。」


  許薄凡的腰間一片麻木,再也使不上勁兒,水面晃蕩起伏,許薄凡漸漸放棄掙扎,而在失去視線的最後一秒前,他看到水面上的那個年輕男人,露出了滿意的猙獰表情。


  似乎等了十秒,又似乎等了十分鐘。


  許薄凡猛地冒出水面,大口地喘氣。


  十八歲的他已經對人情十分通透,故意偽裝昏迷,讓季霆誤以為他溺水身亡、放鬆警惕離開之後,才冒出頭來。


  力竭不是演的,流血也是真的。


  許薄凡背靠著岩壁,整個人意識全無地放空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恢復了一些力氣。


  再怎麼疼痛,再怎麼受傷,他在水裡始終不敢完全失去意識。


  一想到,他「死」了之後,許沉涼會落在那個人手裡,就不安得像是被群蟻啃噬。


  不能……不能把她交出去。


  許薄凡熬過了那陣劇烈的耳鳴和暈眩,甩甩腦袋,雙手攀著岩縫,終於在兩手摳得鮮血淋漓之後,爬了上去。


  海邊有塞壬?

  他已經像是一個浴血的塞壬。


  許薄凡腰際、腳上、手上,都被磨出了血,一路滴滴答答,往許家的別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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