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你是想死呢?還是想生不如死?
天色微明,曠野一片寂靜。
劉安遠、羅仁俊等十二保鏢持韁立馬於高坡上,各個翹首以盼,臉上俱都充滿了焦急和期待。
這一戰,遠比任何人想象中的還要順利,已方死了兩人,重傷四人,輕傷數人,另外那些被吐穀渾兵捉來的女子死了五個,可是相較於他們殺死吐穀渾兵四十一人、俘虜一人的戰果來看,這代價已然算是非常輕微了,輕微到他們現在回想起來,都有些恍然如夢。
劉安遠摸了摸染血的肩頭,環望前方,心情複雜。
劉安遠現在才二十二歲,卻是個打過六年仗的老兵,因為他粗中有細,腦子比一般人靈活,所以才會被當年還在竇建德麾下效力的劉黑闥選作了親衛,但實際上他最喜歡猛打猛衝,用勇氣和熱血去戰鬥,那些年漢東軍殺得敵人丟盔棄甲、狼狽不堪的場麵,讓他至今都難以忘懷。
可他也知道一個隻會依靠勇武逞能的人,終究還是比不得那些有頭腦的人。
他也曾受過幾次傷,但卻從來不知道原來綢緞還有這樣的用法,早在長安的時候,李曜就給十二保鏢每個人都發了六套絲綢褻衣褲,還要求他們必須同時穿三套在身,那時所有人都以為李曜隻是想讓他們穿著舒適一些,因此劉安遠還為女主人的善意之舉,小小的感動了一把,誰知經過此次負傷,他才算明白了女主人的用意。
他的肩傷是被吐穀渾人用馬弓在遠距離射傷的,雖然箭簇在傷口處進得不深,但他聽說許多吐穀渾人的箭簇都帶著毒,越早拔箭,中的毒才會越輕,可箭頭都有倒鉤,所以拔箭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結果他咬著牙關,鼓了半天勁兒,卻是不帶起一片血肉,輕輕鬆鬆就拔出來了。
隨後他就發現,絲綢褻衣也被箭簇帶進了體內,正好把箭簇裹了起來,才沒讓箭簇上的鉤刺發揮作用,而且休息了半夜,傷口也沒有出現發黑發青之類的中毒現象,若是軍隊都把這個方法用在戰場上,亦不知會少死多少人。
他有些想不通,這麽好的辦法,為何過去就無人用到呢?
所以,他對這個女主人越來越感到好奇了她到底是誰?真的隻是一個來自宗聖觀的女道士?
不止是劉安遠,在場的所有人都對李曜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他們都見到了李曜瞬殺數人以及打得吐穀渾頭領毫無還手之力的場麵,尤其是李曜的雷霆一劍,他們都認為換作自己,是絕對招架不住的,可那個吐穀渾頭領也不是個簡單人物,出刀夠快,使的也是一把不多見的寶刀,居然堪堪地接住了,隻是沒想到他逃得跟甚麽似的,就差在後背生出一對翅膀了。
他們每個人最初見到李曜的時候,隻是覺得她是一個氣質有些與眾不同的俊俏女冠,然而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後,就會發現自己總會在無意間忘了她是一個女人。
對於她的觀點或命令,他們心頭甚至沒有多大的抵觸,仿佛本該如此一般,而經曆了這一場戰鬥之後,這種感覺變得愈加強烈……
劉安遠等人正在心中感歎著,這時遠方終於傳來了馬蹄聲,舉目望去,就見一人一馬從遠方由遠及近飛馳而來,待得看得清那人是李曜,便忙不迭地拍馬上前相迎。
雙方在半道上會合,也不多做停頓,隨即就一起奔向土坡上的樹林營地,眾人見到李曜滿麵疲態,哈欠連天,又在她身上和坐騎上逡視了一眼,發現她竟是空手而歸,一件戰利品也無,全都麵露尷尬之色,趕緊把各自差點脫口而出的祝賀話語給咽了回去。
遊俠兒羅仁俊策馬伴隨在李曜的身側,猶豫了一下,這才問道:“那忘八崽子逃掉了?”
李曜點了個頭,低低地道:“貧道技不如人。”
羅仁俊幹笑了一聲,忙寬慰道:“道長莫要氣餒,換作我等也未必能追上,蠻人本就精於騎射,且非常狡黠,道長能平安歸來,便已經是我等的佳音了。”
李曜心中一暖,隨即坐於鞍上,持韁抱拳一禮,用略帶遺憾的語氣感歎道:“多謝十五郎及各位的關心,隻是沒能除掉首惡,貧道心中略有不甘啊。”
劉安遠從後麵驅馬上前,提了提精神,振振有詞地道:“羅郎君說的極是,主人身為女子,不但一人一騎將那蠻兵追得落荒而逃,還能定下計策,使我等殺得那些蠻兵片甲不留,莫說甚麽古往今昔,至少在奴看來,怕是當世已無第二個女子可以做到!還請主人莫要為那廝傷神,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蠻兵而已。”
李曜默默點頭,心頭卻在為自己得知這個“小小蠻兵”的身份而感到慶幸。
實際上,她才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已經把那個李元昊的祖先拓跋赤辭給宰了呢。
因為這個時代的黨項人有個令人格外忌憚的習俗,當他們本人被外族人傷害或族人被外族人殺死,就必須進行複仇,在沒有複仇前,須得蓬頭垢麵赤足禁食肉,直到複仇成功或者殺死仇人,才能恢複如常,以黨項人悍勇的民族個性,肯定是沒完沒了,不死不休了。
她殺了拓跋部唯一的繼承人,若是被他們知道了,絕不是鬧著玩的,恐怕在非洲大草原惹到一大群死纏爛打就是幹的“平頭哥”蜜獾,都沒有這麽麻煩。
所以,李曜才沒有去管拓跋赤辭的屍身,也沒有去取那把看起來非常不錯的镔鐵寶刀,以及那條代表拓跋部繼承人身份的骨鏈,而且她還故意繞到很遠的地方才扔下拓跋赤辭的頭顱,以此來減輕自己的嫌疑。
進了林間,李曜翻身下馬,眸光一掃,就見到大多數人還在呼呼大睡,看起來都累壞了,而溪邊空地上隨意擺放著一大堆吐穀渾兵的無頭屍身,甲胄自然都被扒了下來,與收獲的長刀、鐵矛、弓箭等戰利品分類堆放了在地上,至於吐穀渾兵中唯一的幸存者,則被人綁在屍堆旁的一顆樹幹上,竟然就是那個在土坡上擄走漢人少女的騎兵,此刻他正用一雙幾欲噴火的眼睛狠狠地瞪著李曜,似乎想出口咒罵,可嘴巴卻被一塊破布塞了個嚴嚴實實。
李曜緩緩走到俘虜的身前,臉上掛起淡淡的微笑,看向對方的眼神淡淡的,連語氣也是淡淡的:“你是想死呢?還是想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