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兩不相欠
韓風沒有想到的是,南宮諾僅僅隻休息了兩個時辰,兩個時辰之後,天鳳大軍再度出征,北燕其餘城池也望風而降,七日之後,天鳳的大軍已經紮營於北燕王城之下!
這裏是鬆樹林,不久前在這裏,是他親手將她的燕歸鳥撕成兩半,看著她傷心絕望地哭泣!是他親手為她種上花蠱,冷眼旁觀她在痛苦中掙紮!他用世界上最好的啞藥將她毒啞,讓她變成一個又啞又瞎有沒有武功的廢人,然後再將她送到市集上,讓她飽受饑餓、毒打、淩辱!
如今同樣是在這裏,他卻再也無法做到幽冷如初,無心無情。慕無痕,多少年了,你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
她說,不希望他死……
這句話反反複複縈繞在他的耳邊!
她曾說他是惡魔,曾說她恨他,可是她卻不希望他死。
那他呢?他希望她死嗎?這個答案他早已知道,當她承受蠱毒的時候,當她墜落懸崖的時候,他已經明白,他不希望她死!但是現在,她用自己的身體承受了彈藥,承受了毒鏢,她會死嗎?連他,竟也沒有把握。
生平第一次,他對“死”這個字,竟也露出恐慌。死,曾經對他而言是個多麽平常的字眼!過去的這幾年,他無數次麵對他人的生死,每一次,他都猶如地獄修羅一般冷冷站在一旁,看著將死之人絕望地掙紮,痛苦地煙氣。在他的世界裏,早已沒有同情,更沒有心痛……
可這一次,他做不到了。
當她看見她嘴角那抹淒美恍若告別的笑容,當他看見她在自己身邊昏迷幾天幾夜,他的心仿佛被人切成了幾瓣!龍印、王權、天下,這些好不容易爭來的東西,現在都變得虛無縹緲起來!
他處理了她的傷口,然後不顧日夜地飛奔回這片鬆樹林。從淩霄城到鬆樹林,他隻用了三天三夜的時間,在這三天三夜的時間裏,他一直在用自己的鮮血為她續命,他的手腕上已經有十幾道暗紅色的疤痕。
這麽遠,這麽痛,為何還要來這裏?為何一定要來這裏?慕無痕,你究竟想在這裏找尋些什麽?
一路上,慕無痕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
當他走進這座小木屋,看見曾經和她一起曬太陽的木椅,一起吃飯的餐桌,看見她為自己降溫用過的毛巾,以及那張他高熱昏迷時躺過的床……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當一個人在冰冷的黑暗裏過久了,他會以為自己不再苛求光亮與溫暖。但如果有一天,這抹光亮和溫暖不經意地闖進來,他依舊會動心,會貪戀,會不舍……
那段和她待在鬆樹林的時間,於他而言就是那抹光亮和溫暖吧!第一個依賴他做的簡易飯食的人,第一個摘下他麵具的人,第一個在他生病時沒有逃開而選擇照顧的人……
慕無痕看著懷中容顏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的霧汐,嘴角緩緩浮起了一絲淡冷而苦澀的笑容。
他將她放在那張床上,然後用各種各樣的毒為她療傷!那些養了多年的珍貴藥蟲,那些生長百年的毒草,那些千金難求的毒霜,他毫不吝嗇。他隻要她醒來,隻要她活!
他坐在床邊,看著她慘白毫無血色的麵容,他說:你以為你死了,本王就會讓這一切結束嗎?霧汐,你最好活著,否則本王會讓整個天下不得安寧!
她依舊昏迷,無法回應。他就坐在這裏,沉默幽寂地等候。
曾經,她在這張床前守了他幾個時辰。如今,他在這張床前守了她幾天幾夜。
他知道,他帶走霧汐之後南宮諾不會善罷甘休,外麵的世界一定早已經天翻地覆、乾坤扭轉!可是在他抱著霧汐離開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放棄了戰場上的千軍萬馬。自私,冷血,這是他的天性,他不在乎後人如何評說!他在乎的,隻是霧汐能活下來!
剛到鬆樹林的時候,他冷冷說:霧汐,如果你死了,這一切不會結束!
又過了幾天,她的手開始慢慢冰冷,慕無痕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疼痛,他拉著她,說:霧汐,如果你肯活,本王就答應你,讓這一切結束……
如果辜無情還活著,當她看見這樣的慕無痕,她應該會懷疑是自己瘋了!那樣陰鷙冷酷的慕無痕,怎麽可能會不眠不休照顧一個快要死的女人?怎麽可能快要把自己的血放幹隻為了讓她的生命持續下去?怎麽可能放棄自己已經到手的一切隻為了讓她找到活下來的理由?
慕無痕,這就是宿命。當你在北燕的大營第一眼見到這個女子,宿命就已經注定。
霧汐終究還是醒來了,而慕無痕沒有食言,在她徹底清醒之前,他已經選擇離開。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當他看見她的手指微微抽動的那一刻,他那張絕美的容顏上,露出了怎樣的笑容。那道笑容很淡,很飄忽,像是期待已久終於放心的喜悅,也像是戲將落幕隱藏於心的憂傷。
他不會去想這麽多,他是慕無痕。他在轉身而去的那一刻,他隻是幽幽地說:霧汐,你不希望我死,而我也希望你能活,我們之間很簡單,從此沒有誰欠誰……
他走了,背影消失在鬆樹林的那一刻,他稍稍駐足,回眸淡望。上一次他離開時,他說不清楚這片鬆樹林在他以後的生命中意味著什麽。現在,他清楚了嗎?
霧汐醒來的時候,空氣中彌漫著鬆樹林中獨有的香味,她錯愕地睜開眼,第一件事便是在視線之內搜尋那道幽冷的身影。隻可惜房間空空蕩蕩,除了淡淡的陽光,隻有數十盒調配好的療傷藥,以及一方赤紅色的龍印。
看見這方龍印的時候,霧汐的心震顫了一下。她在心裏喃喃問:慕無痕,你放棄了麽?終於肯結束了麽……
她一遍遍問著,雙眼竟然不知不覺朦朧起來。這個從一開始就以一副惡魔的姿態出現在她生命裏的男人,在治好她的眼睛,又一次又一次地救了她之後,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霧汐緩緩側身,欲要將淚水藏在枕上,就在這時,她看見枕邊安安穩穩地放著一隻琥珀色的琉璃瓶,瓶中一隻半寸來長的蠱蟲若隱若現。
生死蠱?霧汐的淚水落了下來,雙手緊緊將瓶子握在手中。他選擇了離開,可是他沒有忘記她最想要的是什麽,他知道她一直擔心夜銘。
霧汐閉上眼,喃喃地喚他的名字:慕無痕……
北燕王城之下,天鳳大營中。
舒莨騎著一匹駿馬疾馳而來,當南宮諾決定親征北燕的時候,他從未想過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南宮諾就已經率領天鳳的大軍打到北燕王城。他也沒有想過,在與北燕的第一戰之中,霧汐就已經身受重傷,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韓風派人送信回帝都,他覺得他應該來了。
他依舊一身白色的衣袍,不論何時都風度翩翩的模樣,隻是眼眸之中多了一絲沉穩和冷然。他走進帥帳,看見南宮諾坐在主位之上,臉上是那般疲憊的痛苦和清冷,而他的手中,拿著那根曾經斷作兩截的白玉鳳簪。幾個月前,他幾乎招來了全天鳳的能工巧匠,隻為了將這根鳳簪恢複如初。
舒莨知道,在南宮諾心裏,這不僅僅隻是一根鳳簪。鳳簪斷了,霧汐走了。他一直希望鳳簪恢複的時候,霧汐能夠回來。
可是現在……
舒莨歎了一口氣,對南宮諾行了一禮道:“微臣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南宮諾微微抬眸,看見來人是舒莨,他卻並不驚愕。他隻是冷冷地問:“你也是來勸朕的麽?”
舒莨搖搖頭,道:“微臣無意勸皇上退兵,微臣隻是想知道,如果皇上果真攻下王城,接下來準備怎麽做呢?”
南宮諾雙手緊握,聲音痛苦道:“舒莨,韓風不懂,難道你也不懂?”
舒莨的心裏暗暗一疼,他道:“我當然懂!我知道,你要找到霧汐!可是攻下王城,並不等於就能找到她啊!況且我聽聞,就在昨日,慕無傷已經被柯如是找到,回到了王宮。如果我們現在繼續攻打,這座王城可不會不戰而降!到時候,又會死傷多少人?”
南宮諾咬牙冷道:“不管死多少人,朕都不會在乎!隻要能找到她,朕不惜一切代價!”
舒莨微微錯愕,他分明看見南宮諾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冷酷和狠戾,不知為何,這一刻他想到了靖王南宮炙!曾幾何時,那個男人也是為了霧汐,不顧一切,不惜一切……
難道現在,他也隻能眼睜睜看著悲劇再一次發生?
如果攻破王城找到霧汐還好,倘若霧汐不在,亦或者真的死了,那南宮諾還會做出什麽?他會讓多少人為霧汐陪葬?
舒莨想到這裏,不覺身子陡然一涼。
然而就在這時,韓風匆匆地跑進來,他滿臉驚詫,來不及行禮便道:“皇上,營外……營外有個人……有個人要見您……”
南宮諾冰冷凝眸問:“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