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一曲《將軍令》
他穿著一身月牙白的錦緞長袍，玉冠束發，隨著駿馬奔馳墨色的發絲在他身後肆掠飛舞。在那飛舞的發絲之中，是一張如此俊逸高貴又透露威儀的容顏。
這個人是誰？是江湖上的某個高手，還是邊境中的某個貴族？……人們紛紛揣測著各種各樣的可能性，但是無人想到，這個人竟然就是天鳳朝的皇上——南宮諾。
是的，他來了，為她而來。
很久以前，他以為自己隻要擁有了皇權，擁有了天鳳朝的江山，便可以抹去所有的傷痕，重新獲得快樂。可是當她不留一絲痕跡地離開皇宮離開他，他才發現縱然擁有江山萬裏，他的心也隻是一個空蕩蕩的血洞。
他時常去長秋宮，去宣王府，去臨崖別墅，去他們曾經一起待過的每一個角落，有時候一恍惚，他覺得她好像還在，可是等他清醒，永遠是他一個人的身影。
他再也無法安然入眠，長夜，對他來說隻是無盡的煎熬與痛楚。他曾經得到了她，曾經還有了他和她的孩子，可是他失去了，都失去了。她從他身邊消失，消失得那樣徹底……
可是他怎麽能就此放手？她帶走了他的心，而他不願做一個無心的人。他曾經說過，阿霧，陪伴我一生一世。那時候，她答應了。所以他要找到她，要讓她實現這個承諾。
他一次又一次地催逼舒莨，他不在乎調用多少人，不在乎花費多少財力，他隻要她。然而每一天，都在期望與思念中開始，又在失望與痛苦中結束。直到幾日前，舒莨突然出現在昭陽宮，他跪在地上，告訴他：她……有可能在邊境……
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身子在微微顫抖，他站起身，對舒莨說：這一次，朕要親自去。
舒莨沒有阻攔，他知道他的急切，知道他猶如一個窒息的人終於呼吸到了一口空氣。所以，舒莨為他準備好一切，送他離開帝都。
於是他來了，隻要能找到她，他不怕將邊境的每一寸土地都走一遍。隻是當他這樣走著的時候，曾經與她的一幕幕變得更加清晰。這裏，曾經是他與她並肩奮鬥的戰場，是她將自己的身心交給他的故地……
駿馬在長街上疾馳而過，除了那些觀望的人群，並沒有記憶中那道安然淡雅的身影。南宮諾緊緊握鞭，手背上微微露出了幾道青筋。
跟在後麵的左晉追了上來，他有些擔心地問：“皇上，是否停下來歇一歇？您已經一天一夜沒有休息了。”
南宮諾擰擰眉，繼續策馬揚鞭。就在這時，一陣鏗鏘的琴音突然傳入耳中，南宮諾心中一震，下一秒，他猛然勒住韁繩，駿馬嘶鳴，他的耳中卻隻有那陣琴音。
“《將軍令》……”南宮諾輕輕低語。
左晉和他身後眾位侍衛也一齊勒馬停了下來，他們看著南宮諾，卻如此安靜一句不語。
南宮諾坐在馬上，靜靜地聽著對麵那家樂器坊中傳來的琴聲。樂器坊中有琴聲傳來並不稀奇，可是這樣的琴聲與他而言卻是這樣熟悉，熟悉得讓人呼吸不暢，心中陣痛。
終於，他飛身下馬，如風一般地闖進樂器坊。
左晉等人見狀，立刻跟了上去。
此刻在樂器坊前麵售賣樂器的是老板娘，她猛地看見一群人衝入店中，不由得慌了起來，擋住問道：“你們……你們什麽人……要做什麽？”
南宮諾站在那裏，聲音有些幹澀地問：“誰在彈琴？”
“是……是……”老板娘明顯被南宮諾的神情嚇住，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南宮諾的目光驟然一冷，聲音也微微提高：“說！是誰在彈琴！”
就在這一刻，後麵作坊中的琴聲仿佛受了驚，戛然而止。
南宮諾臉色一變，立刻飛身而起，越過了老板娘直接步入後庭。他終於又感覺到了自己的心跳，這一次他那般確定，她就在這裏。他無聲地祈禱：霧汐，不要再逃，不要再躲，不要……
他，南宮諾，生平第一次祈禱。
可是上蒼卻仍舊讓他失望了。
在那滿目的琴箏蕭管之中，並沒有霧汐的身影。微風吹來，隻有樂器坊的老板坐在一架古琴前，麵色隱隱有些愕然。
南宮諾沉沉止步，他冷聲問：“方才，是誰在彈琴？”
老板輕輕一咳，然後回答：“是在下。”
“你？”南宮諾幽幽冷笑，下一秒，他轉過身來，對左晉道：“搜！”
頃刻間，整個樂器坊一片淩亂與狼藉，老板膽戰心驚，又是心疼又是歎息，可是卻終究無可奈何。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身上帶著一種莫名的冷意，僅僅是那樣遠遠地看一眼，已經讓他心生寒意。
半柱香的時間之後，左晉走過來，對南宮諾道：“沒有。”
南宮諾那顆剛剛活過來的心，再度墜入了萬丈深淵。
她不在這裏！是他聽錯了嗎？不，不可能，他不信……
他看向左晉，一字一句道：“去霍蘇城通知韓風，派人封鎖紫羅林，一寸一寸地搜！”
“是！”左晉拱手領命。
南宮諾冷冷的雙眸再度掃視了這間作坊，然後他腳步沉冷地飛快走出！
他走得那樣急，他以為她逃出了這裏，所以他急於去追趕。可是他沒有想到也沒有注意到，就在那房梁之上，在離他那樣近的地方，一道屬於他記憶中的身影正在微微顫抖。
南宮諾……
當他離開，她在心裏輕輕低吟這三個字。
她沒有想到時隔多日，她還能這樣清晰地記得他的聲音。當他在樂器坊第一次開口，她已經知道，他來了。她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淡忘了，卻沒想到那曾經縈繞耳畔的聲音已經刻進心裏。
她的心很痛，如果她的眼睛沒有失明，她是否能看見那抹冷然淡漠的身影？南宮諾，你過得好嗎……
霧汐恨自己，既然已經離開，既然決定今生永不相見，那為什麽心中仍有一絲牽掛。
她痛楚地告訴自己：那曾經相依相偎的幸福，早已不在了。霧汐，不要傻。
樂器坊恢複了寧靜，可是空氣中卻冷得出奇。
老板緩緩站起來，說：“姑娘，他走了。”
霧汐暗暗咬唇，下一秒，她飄然而下。
老板說：“我不知道他是誰，但是我知道，他會把紫羅林掀個底朝天。”
霧汐隔著薄紗低語：“謝謝你，這裏損毀的東西，我一定會賠償……”
老板笑了笑，道：“姑娘方才那一曲《將軍令》，已經足夠了。”
霧汐心中感激，不僅僅是因為他免去了她的賠償，更因為他方才的庇護。她稍稍駐足，然後輕輕吹了一個口哨，召喚燕歸鳥離開。
如果南宮諾在外麵沒有發現她的蹤影，定然會再度回到這裏，所以這個地方，她已經不能久留。
她從樂器坊的院牆飛身而出，無論她要去哪裏，燕歸鳥都可以帶她去。可是燕歸鳥可以為她指引方向，卻不能幫助她避開南宮諾。
霧汐站在長街的一角，心中是從未有過的迷茫與無助。
不遠處有馬蹄聲傳來，霧汐心中一顫，然後那般驚慌地躲到路邊。她要去哪裏？應該往哪裏走……
就在這時，一道溫潤的聲音在她麵前響起：“阿霧。”
霧汐身形一晃，可一隻有力的手穩穩將她扶住，擔憂而問：“你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霧汐這才清醒，此刻站在她麵前的人，這個喚她“阿霧”的人，是慕無傷。
她突然間有些哽咽，她說：“你可以帶我走嗎？不論去哪裏，隻要離開紫羅林就好。”
慕無傷有些驚愕，可是那驚愕隻是一閃而過，對於她的要求，他似乎從一開始就不知如何拒絕。他說：“好。”
他將她扶上馬車，然後絕塵而去。就在他們離開不久，韓風帶著八千將士圍住了紫羅林。在這塊天不管地不收的地方，天鳳朝竟然派遣了軍隊，這麽多年來，還是第一次。
存雪園，淩煙閣。
霧汐坐在軟榻上，那般無力地倚靠在窗邊，一張臉是毫無血色的蒼白，那雙原本就沒有神采的雙眸，此刻卻仿佛將所有的痛楚全部隱藏。
慕無傷站在她身邊，一顆心隱隱疼痛。
許久，他微微傾身，問：“阿霧，你究竟怎麽了？”
霧汐遲緩地一笑，不答反問：“你曾經愛過嗎？”
慕無傷有些驚愕，他沒想到霧汐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他自己也從未思索過這個問題。如果在數日之前有人這樣問他，他會輕輕一笑，毫不猶豫地搖頭。可是現在，他竟不知如何回答。
霧汐沒有繼續等，而是猶如自語一般地說：“如果愛上一個人，還能再忘記嗎？應該怎麽做，才能徹底忘記呢……”
慕無傷凝眸看著她，他知道，她所說的這個人，是南宮諾。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她愛著這個男人，隻是他從未想，她愛得這樣深。即便曾經傷得體無完膚，即便如今仍舊雙目失明，她的心裏依舊忘不了那個人。
慕無傷的心裏有些難過，亦或是說，有些羨慕，羨慕南宮諾。他暗暗自嘲，慕無傷，傲視天下的你，也有羨慕一個人的時候？
他蹲下身子，握住她冰涼的手，他問：“你想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