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我等你回來
柯如是道：“這幾日太後的身子有些不適，夜夜噩夢不斷，所以她很擔心王上，希望王上能夠盡快回宮。唯恐你不答應，所以特派微臣日夜兼程趕來。”
慕無傷借著燈光，凝眸看完手中書信。他離開王城已有一段日子，當初離開時所想辦到的事情，如今也都一一辦妥。他是應該回去了，可為什麽，心中卻是這樣不舍……
柯如是看見慕無傷遲遲不回答，有些憂心地說道：“珞王理政雖然沒有任何差錯，但是朝中大臣對王上久不回宮已經多有議論，再這樣下去，對江山社稷無益啊！”
慕無傷若有所思，他說：“再給本王兩日時間。”
柯如是聞言，暗暗鬆了一口氣，他問：“王上的意思，是否是兩日之後起駕回宮？”
慕無傷不語，許久才點了點頭。
霧汐坐在廊下的木地板上曬太陽，微微的春風撩動著她綢緞般的長發，樣子看上去有幾分悠閑。可是無人知道，她的心裏在輕輕地歎息。慕無傷又讓秦蕭訂了三百把長劍，他把她那天在鹵肉店說的話當了真。可是她和他真的還能做朋友嗎？他是一國之君，在這邊境又還能待多久？等他回到王城，他們還能記得彼此嗎？
霧汐輕輕搖頭，讓自己不要再想。
在她身後不遠處，夜銘玄色的身影憑欄而立，目光卻是那樣關切地停留在霧汐身上，可是關切之中，又隱含一絲擔憂。他不了解燕一，更不了解慕無傷，所以他沒有把握那個男人能像他承諾的那樣，不去傷害霧汐。
他無法想象，一旦霧汐的身份被泄露，亦或是被人利用，等待著她的會是什麽……
他暗暗凝眸，然後一步步緩緩走來，默默地坐在她身邊的位置上。
霧汐感覺到他的到來，她淡然一笑，問：“要出去了麽？”
夜銘說：“等會就走。”
霧汐頓了頓，又問：“什麽時候回來？”
夜銘回答：“明天早上。”
霧汐聞言，忍不住低喃：“要到明天早上……”
夜銘的眼睛裏閃過一抹心疼，他遲疑了一下，還是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她的，他說：“劍莊的生意已經一點點步入正軌，這次我出去，會留意一下有沒有可以用的人，如果有，就帶回來幾個。正好大牛和大福也忙不過來……”
其實他想說的是，以後的他，不會像現在這樣忙，他會多花時間來陪她，他還要幫助她重新看見這個世界。
可是他都沒有說出來，不過即便不說出來，霧汐也能懂。
她任他握著自己的手，靜靜地過了一會兒，她突然低聲道：“阿銘，燕一的事情，你不要生我的氣。”
夜銘怔了怔，隨即明白她是指她收下了昨夜秦蕭送來的訂單的事情。他頓了頓，說：“他不是燕一，他是北燕的王。”
“我知道。”霧汐心中有些難過，她點點頭道：“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我才會接下他的訂單。阿銘，我不想我和他之間變得複雜，所以我想順其自然。阿銘，你不要生氣。”
夜銘看著她，眼睛裏是她看不見的心疼，許久，他低啞而無比認真地說：“我沒有生氣，我永遠都不會生你的氣。”
霧汐的心裏一陣溫暖，眼睛不由自主地濕潤。夜銘永遠不會知道，他的這句話多麽讓她心安。
她抽回手，轉過身去，將眼睛裏的淚水用力逼回。她笑了笑，說：“等會你出門的時候，我和你一起去。”
夜銘稍稍驚愕，問：“你去哪裏？”
霧汐說：“你送我的那架琴斷了根弦，前兩天我送到樂器坊去修，想必今日已經修好了。”
夜銘點點頭，說：“好。”
半個時辰之後，夜銘架著馬車將霧汐送到了紫羅林山下的樂器坊，霧汐躍下馬車，燕歸鳥在她肩頭輕輕鳴叫。
夜銘也下了車，他說：“我去替你雇輛車，讓車在這裏候著，你取完琴，就可以送你回去。”
霧汐一笑，說：“那架琴並不重，上次送琴來樂器坊時也是我一個人，你不用擔心我。”
說完，霧汐輕輕撥弄了一下燕歸鳥，燕歸鳥立刻振翅飛起，領著霧汐向樂器坊走去。
夜銘看著她那單薄卻帶著一絲倔強的身影，嘴角浮起一絲溫和的笑容，然後他身姿利落地跳上了馬車。
當他揚起馬鞭，正要催馬前行的時候，霧汐卻突然駐足轉過身來，對他說：“阿銘，明天早上，我等你回來一起吃早餐。”
帷帽之下，露出了她淡然的笑容。
夜銘聞言心中一動，他看著站在陽光裏的霧汐，突然想起了曾經的那麽多年。在那些年的時光裏，他的阿霧不知多少次站在他身後，對他說：阿銘，我等你回來。如今，他終於再度聽到了這句話。
他喉中幹澀，可他還是笑著點頭，他說：“好，你等我。”
馬鞭落下，踏踏的馬蹄聲漸漸遠去，霧汐這才走進樂器坊中。
很久以前，紫羅林並沒有樂器坊。不過近年來紫羅林的歌樓酒肆聖意日益興旺，樂師藝妓日漸增多，所以對於樂器才有了更大的需求，這家樂器坊也便應運而生。樂器坊的老板是個中年男人，熱情好客，而且彈得一手好琴，有著一身製造樂器的好手藝。
看家霧汐走進來，老板立刻笑道：“姑娘，是來取琴的吧？”
老板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個姑娘，這已經是她第二次到樂器坊中來，每一次她都是一身素雅的衣裙，一頂薄紗帷帽，並且隨身跟著一隻靈巧的小鳥。盡管紫羅林中的人形形色色，但是這姑娘還是顯得那般特別。
霧汐站在那裏，燕歸鳥適時地停止了鳴叫，她說：“我來取琴。”
老板點點頭，一邊引著霧汐向裏麵走去，一邊說道：“琴已經修好了，姑娘跟我來吧。”
這樂器坊從外麵看起來沒有多大，可往裏走卻十分寬敞，老板經營有道，外麵的門麵用來售賣樂器，裏麵則用來製作和修繕樂器。霧汐屏氣凝神，根據老板的腳步聲辨別方向，不遠不近恰到好處地跟著。旁人看起來，誰也不能想到這是一個雙目失明的女子。
走了沒多久，一種木頭的清香彌散開來，除了木頭的清香，還有微微的桐油味道以及朱漆的味道……
這時候，老板將琴搬了過來，對霧汐道：“姑娘請過目。”
過目？霧汐嘴角浮起一絲苦笑。片刻之後，她伸出手緩緩地撫摸著琴弦，原先斷掉的琴弦已然修好，並且無論是質地還是工藝，都與另外幾根相差無幾。這把琴，是她初來藏劍山莊時，夜銘買來送給她的。他知道，她曾經喜歡撫琴。
霧汐說：“謝謝老板，修得很好。”
老板謙恭一笑，道：“好不好，得試過才知道。姑娘若是不嫌棄，就在這裏彈奏一曲，一來試試這琴修過之後是否順手，二來也好讓我放心。”
霧汐有些遲疑，可仔細一想，老板的要求並不算過分，想必來這裏修琴的都是如此，自己若是不肯，倒容易讓人生疑。想到這裏，霧汐便淡然從容地坐在了琴架邊的蒲團上。她抬起素手，輕輕撫上琴弦。頃刻間，指端琴音猶如月下清泉，如此清越安靜地緩緩流出。她看似隨意，手指間的動作那般輕盈優雅，可是傳出來的聲音，卻直擊人的內心。
霧汐沉浸在自己彈奏出來的琴音裏，其實當她那般自然而然地撥出第一個音符，她的心就微微顫動了一下。她在心裏問自己，為什麽？為什麽隨手撥出的琴音，竟然是這曲《將軍令》？
她痛楚地歎息，因為一曲《將軍令》，承載了她那樣多的過去。
曾經在寧相府，爹爹親手為她找來《將軍令》的琴譜，他摸著她的頭對她說：“汐兒，如果愛上一個人，就好好地愛一場。爹爹沒關係，爹爹隻要看著你幸福就好。”
曾經在帝都長街，她蒙著麵紗奔跑而過，她的腳步是那樣輕盈而歡快又充滿甜蜜，因為她要去迎接她從戰場上凱旋的阿炙。她抱著琴，坐在城樓上，當他帶著幾千將士出現在帝都城外的官道上，她含淚撥動琴弦，贈他一曲《將軍令》。
曾經在邊境，在那漫天大雪裏，身為三軍主帥的那個人坐在戰馬之上，他欲要策馬而去，卻突然回身過來輕笑而問：阿霧，若是本王贏了，你可否為本王彈奏一曲《將軍令》？當時的她怔在雪地裏，而他早已笑著轉身，馳騁而去……
如今，琴音依舊，那些人那些事，卻已經離得那樣遠了。
霧汐的眼睛裏湧出淚水，淚水無聲地打落在琴弦上，迸濺出一朵朵美麗透明的花。
老板依靠在門邊，微微閉著眼眸靜心聆聽。他怎麽會想到，在這紫羅林，竟然還有人能夠彈奏這樣的名曲，而且彈得這樣好。
整個樂器坊一片安靜，隻聽得見那時而鏗鏘時而悲壯的琴音……
可是這個時候樂器坊外的紫羅林長街，卻被一陣紛至遝來的馬蹄聲打破了寧靜。街道兩側的百姓都駐足觀望，他們在這紫羅林中生活多年，見過無數人來來去去，可是這一瞬間，他們還是忍不住稍稍失神，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馳騁在最前麵的男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