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一刻的長秋宮中,夜銘已經回來。他半跪在地上,看著霧汐手臂上的一圈白色紗布,雙拳緊緊握起。
“阿銘……”霧汐輕輕地喚他,猶如囈語。
夜銘錯愕而痛苦地抬起眸,他把手遞給霧汐,說:“我在這裏。”
霧汐任他握住自己的手,她說:“阿銘,你還記得嗎?你說你要永遠守護我,你還記得嗎?”
夜銘充滿自責地低下頭,沉默許久,他才沙啞說道:“我記得,可是我卻沒有做到。阿霧,我好恨我自己,現在的我,除了眼睜睜看著你受傷,我竟什麽也沒辦法去做。”
“不,你可以……”霧汐的臉色是那樣蒼白,可是唇角卻已經不是淒然,而是一種下定決心的決然。她說:“阿銘,我要你帶我走,離開這裏,越遠越好。”
“可是……”夜銘輕輕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他何嚐不想帶霧汐離開?看著她在這裏飽受痛苦,他的心何嚐不是在滴血?可是他該怎麽帶她離開呢?他失去了內力,而霧汐眼睛看不見,怎樣才能離開呢?
當夜銘抽回自己的手時,霧汐仿佛明白了他的心思,她說:“阿銘,你有沒有想過,通過自己的努力恢複內力?”
夜銘點點頭,蹙眉道:“其實我已經試了很多次,用了各種心法,卻仍舊沒有衝破經脈的限製。阿霧,或許這根本不可能。”
霧汐幽幽道:“不是不可能,而是必須要用南宮諾的內力心法。”
夜銘聞言,微微一怔,片刻之後他失望說道:“南宮諾所習練的內功心法高深莫測,並且無人知道他是師承何派。如果真的要用南宮諾的內力心法才能恢複內力,那恐怕我這一生,也不能了。”
霧汐卻是清冷地一笑,她說:“世間的事情,從來就沒有絕對。當初還在宣王府時,南宮諾曾經想要教我內力心法,隻不過最終因為他的心法套路與我這具身體本身習練的幽冥宮心法相克相撞,所以最終未能教授。不過當時,他卻將他的心法口訣念了一遍給我聽。”
夜銘聞言,又驚又喜,他問:“難道你聽了一遍,便記住了?”
霧汐搖搖頭,說:“僅僅聽了一遍,我當然無法全部記住。不過上半部,我卻記了大半。”
夜銘稍稍凝滯,道:“隻有大半,會有用麽?”
霧汐沉默片刻,道:“天底下的心法雖然各種各樣,但基本道理都是相差無幾。我雖然隻記了大半,你卻可以通過這大半琢磨南宮諾的心法套路。根據這個套路,或許你就可以找到解決辦法。”
“嗯。”夜銘的雙眼之中也露出一抹希望,他道:“阿霧,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
“好。”霧汐稍稍坐起身子,她讓夜銘取來了紙筆,她開始將記憶中那上半部的心法口訣念了出來,她一邊念,夜銘便拿著筆一邊記。
“六根六塵連,六道各異趨。二諦未能融,六度未能具。須侯易筋後,每於夜靜時。兩目內含光,鼻中運息微。腹中寬空虛,正宜納清熙。朔望及兩弦,二分並二至……”
霧汐輕輕吟誦,夜銘穩穩落筆,不多時,一張紙上已經密密麻麻。
當霧汐念完之後,夜銘才將那張紙吹幹,小心翼翼地疊起來,放進了袖袋中。
他說:“阿霧,你就在這裏等我,我不會讓你久等的,我一定會帶你走。”
霧汐嘴角虛弱地擠出一抹笑容,她說:“阿銘,你也要小心,因為我還在這裏等你,所以你千萬不要讓自己出事。”
“嗯。”夜銘點點頭。他將霧汐扶到了床上躺下,然後才轉身向外走去。
躺在床上的霧汐,以為自己又要清醒一夜。可是她錯了,她很快睡著,並且睡得深沉。
她太累了,即便心不想睡,身子也早已承受不住。
可是即便是睡著,她也睡得那樣不安。整整一夜,她都在噩夢中掙紮。在她的夢中,有爹爹,有族中的親人,還有南宮炙……這些曾經愛過她也被她愛過的人啊,她一個也沒有留住。在夢中,他們的身影一點一點遠去,她拚命追趕,最終卻是瞬間成空。她孤零零一個人,站在白茫茫的晨霧中,淚水肆流。
當霧汐在夢中哭泣的時候,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卻站在了她的床前。他輕輕彎下腰,拭去她臉上的淚水,然後和衣躺在她的身邊,將她的身子輕輕擁住。
幾日之後,元喜帶著南宮諾的口諭走進昭陽宮。
這時候,霧汐手臂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但是雙眸中仍有淺淺的紅色。她站在窗邊,冷風吹來,她卻絲毫不顧。
元喜輕輕一歎,皇後何時才能釋懷呢?何時才能原諒他們皇上呢?她可知這幾日夜間,皇上每夜都會在她睡著之時過來,陪她到天亮才會離開?
這兩個人,究竟是為何如此?元喜當真是看不懂。
他微微欠了欠身,說:“娘娘,皇上有口諭傳來。”
霧汐袖中的手指微微一動,口諭,他又想做什麽?如今的她,聽到他的名字時,竟然會恐懼和不安。霧汐沒有轉身,亦沒有跪地接旨,依舊那樣憑窗而立。
元喜也不計較,她見到皇上時尚且如此,何況現在隻是一道口諭。
他說:“娘娘,今天晚上,皇上要在昭陽宮宴請百官。娘娘身為天鳳朝的皇後,沒有理由不參加。所以,還請娘娘早做準備。”
霧汐聞言,嘴角浮起一絲嘲諷,她喃喃道:“宴請百官……他竟然宴請百官……”
元喜不明白霧汐為何如此,便說道:“自從先帝駕崩之後,不論是皇宮還是帝都,都發生了不少事情,不過現在,一切都已經安定下來。所以皇上才會宴請百官,一來嘉獎有功的大臣,二來也讓天鳳朝有一個全新的開始。”
霧汐聽完,嘴角的嘲諷並未淡去。她淡淡說道:“煩請公公轉告皇上,我雙眼看不見,不便參加宴會。”
“可……”元喜有些錯愕,卻也有些無奈,最後他還是點點頭道:“娘娘的話,奴才會稟明皇上的。奴才先行告退,不打擾娘娘休息了。”
霧汐微微點頭,聽著身後的腳步漸漸遠去。自她雙目失明之後,她的聽力倒是越來越好,有時候僅僅從腳步聲,她就能分辨出來人是誰。
或許,這就是別人說的,一失一得吧。
就在這時,一陣清風忽然掃過,霧汐神色一滯,她轉過身來對著屋內,幽冷地問:“什麽人?”
這樣輕的聲音,必定不是凡夫俗子,定然是輕功絕妙之人!隻是這裏是皇宮,能擁有這樣的輕功,又能如此隨意地進宮的,究竟是誰呢?
讓霧汐沒有想到的是,她耳邊傳來的居然是一道熟悉的聲音:“阿霧……”
霧汐一怔,她的眼睛突然有些酸澀,“阿銘,是你?”
“是我。”夜銘的聲音帶著些許興奮,他走過來握住霧汐的手,他說:“你已經猜到了,對不對?”
霧汐點點頭,聲音有些哽咽,她說:“我猜到了,當我聽到你進來的聲音,我就猜到你的內力已經恢複了。阿銘,你果然做到了。”
“嗯,我做到了!”夜銘將霧汐的手握得更緊,他道:“現在的我,已經恢複了所有內力,我可以在大白天隨意進出長秋宮而不驚動任何人,我也一定可以帶著你離開這裏!阿霧,你說,我們什麽時候走?我已經想好了,我們離開帝都,就直接去邊境。數年之前,宮主曾經讓我在那裏籌建過一座劍莊,我們就去那裏,沒有人可以找到我們。”
霧汐沒有立刻回答,她微微凝眉,仿佛在思慮什麽。
夜銘看見她不語,不禁心中一慌,他問:“你怎麽了?難道,你後悔曾經的決定?不願意再離開?”
“不。”霧汐搖搖頭,她道:“我很清楚,我必須離開這裏。但是阿銘,你要知道我們隻有一次機會,如果這次失敗,可能永遠也不能離開。”
夜銘暗暗垂眸,他知道,霧汐說得對!南宮諾從未想過霧汐會記下他內力的一部分心法,所以才對他沒有防備,也根本不會想到他會恢複武功。如果這次不能成功離開,以南宮諾的狠絕,他會讓他夜銘再待在霧汐身邊嗎?到那時候,他還會有第二次帶霧汐離開的機會嗎?
所以,這一次,必須成功。
夜銘抬起眸,問霧汐:“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麽做,才能保證萬無一失呢?”
“萬無一失……”霧汐輕輕地歎了口氣,許久,她道:“阿銘,今天晚上,南宮諾會在昭陽宮宴請百官,這對我們而言,或許是一個機會。”
夜銘眸色一亮,他道:“南宮諾宴請百官,宮中定然十分熱鬧,而南宮諾也無暇分身,這的確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阿霧,等宴會開始之後,我便來長秋宮接你。”
“不,你錯了。”霧汐搖搖頭,她聲音有些低啞地說道:“如果真的按照你說的這樣做,我們必定會被抓住。以我對他的了解,如果我不出席宴會,他不僅不會掉以輕心,反而會把長秋宮看得更緊!”
“那怎麽辦?”夜銘神色一緊。
霧汐稍稍遲疑,然後她道:“今夜子時,你在禦花園等我,不管我來與不來,都不能暴露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