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她怎麼會死?
秋白一面說著,一面將茹雲擁在懷中:「我知道,今夜你心下是有些不痛快的。看著你在笑,實則怕是心下也擔著事情呢。」秋白一面開著車子,一面望著汽車反光鏡里的茹雲說著。
茹雲微微笑道:「倘若說有女人在自個丈夫跟前晃來晃去的,心下還能痛快,那可真當得是寬宏大量了。我想我許是肚量不大的緣故,到底是被你看穿了小心眼呢。」
秋白聽了不由得眉梢上挑著:「我倒是巴不得你多吃醋才好,你越是吃醋,那就表明你越是在乎我。」
茹雲假意嗔道:「你呀,又貧嘴呢。」
秋白笑了笑,神色卻突然收住了:「你知道么,從前在上海的時候,你總是顯得對我很不在乎。我心裡就一直覺得不適宜,因而那個時候也做了許多犯傻的事情。現在想起來,真是後悔的不得了。」
茹雲輕撫著肚子道:「我都忘了的事情,你倒是又提起來了。咱們如今一家人齊齊整整就好,提過去的事情做什麼呢。我現下就覺得身邊有你,有緣君,還有肚子里的這個,就十分的滿足了,真的別無他求。」
……………..
那廂錦雲鎮上,自打邵家二姑娘與劉虎成婚以後,很快就有了身孕。因而劉虎一直遲遲未有動身來與陶秋白會和。
這一日,邵家二姑娘早產,過程可謂十分的辛苦。當夜,孩子跟奶媽睡,劉虎就在房中照料邵家二姑娘。
到半夜,二姑娘那頭有悉悉卒卒的響動,劉虎醒了,問她是不是要喝水?二姑娘說她想解手。劉虎慌忙下床,伸手去扶她,架住她的腰。
二姑娘身子軟軟的,腳才沾地,已經是氣喘吁吁。坐在馬桶上,好半天都沒動靜,劉虎問她,她答說解不出來。
劉虎不經意地說:「解不出來就是沒有,你先上床,別坐久了著涼。」
二姑娘上了床,卻是再睡不著,翻來覆去的。一會兒,她忍不住說:「我還是想解手。」
劉虎又起身,扶她坐上馬桶,順手把燈也捻亮了。這個時候他就看見二姑娘臉上潮紅,用勁憋氣,很有幾分痛苦的模樣,就去拿了件衣服給她披上,一邊說:「你放鬆點,別這麼緊張,越緊張越不行。」
二姑娘哼哼著說:「我憋得難過。」
劉虎過去,在她對面蹲下,安慰道:「怕是壓根兒就沒有吧?你老覺得自己想解手,是心理作用。」
二姑娘有點發急:「基本的衛生常識總是有的,怎麼是心理作用呢?我自己我會不知道?」
劉虎說:「那好,我叫你個方法,你聽著,閉上眼睛想像小溪小河的流水聲,嘩啦啦的……現在怎麼樣?」
二姑娘帶了哭聲說:「還是不行。」
劉虎到底是個男人,一下就沒了主意,在二姑娘面前蹲著,不知道怎麼才好。他想像不出來想解手,又解不出來的滋味。
二姑娘產後虛弱,坐著坐著只覺心慌氣短,頭暈目眩,胸口泛泛的,直想嘔吐。她生怕自己會栽倒下來,只得又讓劉虎扶她回床上躺下。因為這一陣折騰,她疲倦得很了,不多會兒竟迷迷糊糊睡熟過去。
到天亮醒來,她第一個念頭仍舊是解手。入了茅房,又仍舊是一點動靜也沒有。劉虎心想怕是不對,自個老婆從前天夜裡到今天,已經是兩夜一天沒動靜了。劉虎雖然沒怎麼讀過書,可也知道,若是不好解手,滯留在體內的東西會使人中毒的道理。他只得丟下二姑娘,慌慌張張去找邵家人幫忙。
邵夫人說:「這倒真是怪,孩子都平安無事生出來了,怎麼解手不出來?」
她想了想,也實在沒法子,就跟著劉虎到住處去。
此時的二姑娘,面色蒼白,滿臉冷汗,肚子脹得在床上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竟是難受得不行的樣子。見母親進來,她氣息微弱地喊一聲母親,眼睛里就湧出淚來。
邵夫人見這情景,心裡不由咯噔一跳。她三步兩步走到床邊,彎下腰,柔聲說:「你且別急,我替你想辦法,你先我看看。」
二姑娘雙手將被子撐開一些,邵夫人小心伸進去一隻胳膊。手掌觸到小腹處,只覺皮膚緊繃如鼓,比懷孕足月的時候更加邦硬。她手裡稍稍用勁一按,二姑娘「啊」地一聲大叫,雙手下意識地護了過去,滿臉汗出如水,身子彎折成蝦的模樣。
劉虎在一旁心疼地大叫:「母親,你弄疼她了!」
邵夫人退下來,對劉虎使個眼色。劉虎會意,跟她出了房門。邵夫人抬起頭,憂心忡忡望著劉虎:「怕是不好呢!」
劉虎一把抓住邵夫人的手:「你一定要想辦法救救她!」說著竟咚地一聲在邵夫人面前跪下來。
邵夫人嚇一跳,忙拉起劉虎:「你這是幹什麼?她是我的女兒,我做娘的會這麼心狠,能救她不救?只是如今就是出幾十上百兩的銀子,也沒法請到個高明的醫生。鎮子裡頭到底是沒幾個人了。」
劉虎說:「那咱們就多出錢,多派人,往四鄉八鎮打聽去,越快越好!」
邵夫人嘆口氣:「這個自然,只是請到請不到,還看運氣了。」
說完這些,邵夫人去找跑腿的人,劉虎回到二姑娘房中。她一雙漂亮的眼睛已經黯淡無光,巴巴地望著劉虎說:「我能猜出來你跟母親說些什麼。」
劉虎強作微笑:「還能說些什麼?左不過想請你母親想想法子,快派人去尋醫生唄。」
聽到這裡,二姑娘就不說話,頭在枕上轉過來扭過去的很是煩躁。劉虎想了個法子,之賢在床上鋪了厚厚一層原是給孩子用的墊子,叫二姑娘往下別再起身了,隨時想解手,往墊子上使勁就是。
二姑娘勉強笑道:「劉虎,難為你對我這麼好,人若真有來世,我們還做夫妻。」
劉虎大驚失色,煞白了臉兒站在床前,說:「你不要嚇我,我不信活人還真會讓尿憋死,這不可能。」
二姑娘抬手一下子捂住了臉,手放開來時,滿臉都是淚。劉虎拿一條手絹替她去擦,手無意中按在她臉頰處,卻按出一個淺淺的圓坑。
劉虎如雷轟頂,他知道這圓坑標誌著二姑娘全身已經開始浮腫,尿毒在她體內發生了作用。
劉虎手顫抖著,勉強給她擦完臉,丟下絹子,一步步退到門口。腳一出門,轉身朝大門外瘋跑起來,跑到庄后無人的海堤上,一頭趴下去,放聲痛哭。
也不知哭了多久,感覺背後有人,坐起身一看,是三姑娘來了。兩個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默默對視,半天都緘口無言。
後來邵家三姑娘說:「母親派出去的人已經把先生帶回來了,是個懂醫的和尚。」
劉虎就起來,一言不發地同三姑娘一道往家走。劉虎到家的時候,和尚正替二姑娘把過脈,往前院里的房間里來開方子。
和尚對邵夫人說:「邵家大太,出家人不打誑語,小姐這病,是婦科上的病,叫我來治,我說不上有幾成把握,也就是開張方子吃著試試吧。吃得好,是我佛慈悲;吃不好,是她命中只有這點壽數,太太和老爺、以及諸位也要想得明白才是。」
邵夫人不死心,問他說:「師傅可知道這附近鄉鎮還有沒有善治婦科的先生?」
和尚略一沉吟,答道:「這原本聽說有個紅十字會的大夫,叫丹尼爾的,怕是能有點辦法。奈何他現下也不知道去了哪裡,況且如今錦雲跟外頭隔了條日本人的封鎖線,誰又能過得去?就算過去了,再進來也不容易……」
劉虎在旁邊聽著,不等和尚說完,搖搖晃晃站起來,往外走。
邵夫人問他:「你去哪兒?」
劉虎答說:「我要守著她。」
邵夫人就重重地嘆一口氣,在後面對三姑娘說:「你說,你姐夫會不會急出毛病來?你要看著他點。」
二姑娘的房,裡頭門窗緊閉,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甜絲絲的氣味。劉虎懷疑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死亡的氣息,可是他不敢去想。
二姑娘朝他側過臉來,因為浮腫,臉形都稍稍有點變了。二姑娘問他說:「和尚說了些什麼?」
劉虎忍住傷心,編造了幾句:「那和尚像是醫術不錯,說你是分娩時用力過度,耗傷了氣血,氣化失職,不及州都,而致膀胱不利。開了些當歸、茯苓、川芎、肉桂什麼的,拍胸脯擔保你吃他一劑葯就好。」
二姑娘勉強笑一笑:「有這麼靈?」想了想,又自語道,「聽起來倒是有些道理。鄉村裡或許真有藏龍卧虎的人呢。」
劉虎心裡一酸,差點落下淚來,伸手替二姑娘掖掖被子:「你不要多說話,把氣養著,待關鍵時候再用。」
邵二姑娘便閉上眼睛,不再出聲。
接近中午時分,葯煎好送來了,濃濃的小半碗。劉虎用調羹舀著,小口小口地喂進二姑娘嘴裡。劉虎怕自個老婆情緒緊張,會影響藥效,便故意東拉西扯說些天南地北的笑話,分散二姑娘的注意力。
二姑娘昏睡著,似聽非聽。過半個時辰,她睜開眼睛,說她總在做夢,總是要解手,總是解不下來,說著她要劉虎扶她起身。
劉虎叫她往墊子上解,二姑娘不肯,總是要體面,劉虎幾乎是把她抱到了茅房裡。結果二姑娘仍然不行,並且就此陷入昏迷。
和尚進來看看,對劉虎說:「小姐怕是不行了。」
邵夫人強忍著眼淚道:「我把孩子抱來,你想法喚醒她,讓她最後看一眼吧。」
劉虎雙手捂緊了臉,哭著,搖著頭。
三姑娘紅著眼眶說:「姐夫,我知道你心裡難過,事到如今,也不能光顧你自己傷心,該料理的要想著料理才好。」
劉虎放下手,滿面是淚,絕望叫道:「你別說了!你姐姐怎麼會死?她怎麼會死?我們說好了要去找少帥和少奶奶的,將來還要一道出國去呢!她怎麼會死?」
邵三姑娘嘆口氣,她想劉虎這會兒神經大概有點錯亂了,她犯不著跟他計較。她轉身出去,親自從母親手裡頭接過那個女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