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勸酒
聽到這裡,張冉不過笑了笑,又自個斟滿了一杯酒,走到茹雲身邊,按著她的肩膀笑道:「嫂子,咱們對個杯罷,我敬您一杯。」
說完張冉便將酒遞了過去,作勢和茹雲碰了一下杯,一口喝盡。茹雲微微一愣,不過想著是場面上的事情,也細細的幹掉了。
秋白旋即回過身來,望著茹雲笑道:「這酒味,我一聞就知道是花雕,最易發散。這個酒暖得正好,少喝點兒,不會傷喉嚨的。」
「陶大哥,我看那,嫂子是海量,可不能饒過她。」張冉趁機又斟滿了一杯,舉到茹雲面前笑道:「嫂子,可喝過雙盅么?」
茹雲笑笑,略微推辭著,輕輕咳了一下說道:「張家妹妹,這樣喝法要醉了。」
「到底是不賞妹妹的臉了,我喝雙份兒好了,回頭醉了,最多讓陶大哥抬回去就是啦。」張冉一面說著,眼睛卻是直勾勾地望著秋白說道。
茹雲眉頭一皺,一仰頭便幹了一杯。張冉又遞了一杯過來,秋白替茹雲擋了下來:「茹雲酒量不好,今日已經差不多了。」
張冉笑笑:「陶大哥,知曉你護妻心切,可是這是我頭一次與嫂子喝酒呢,你這樣不是掃興么?」
茹雲咬了咬牙,那那酒也接過去一氣幹了,然後把個銀酒杯倒過來,在張冉臉上一晃。
張冉鼓起掌來喝道:「到底是嫂子豪興!」
茹雲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也不顧秋白的阻攔,只得舉起了杯子,緩緩的將一杯花雕飲盡。酒倒是燙得暖暖的,一下喉,就像一股熱流般,周身遊盪起來了。
可是吳中的花雕到底不及紹興的那麼醇厚,飲下去終究有點割喉。雖說花雕容易發散,飲急了,後勁才凶呢,沒想到這裡那些陳年花雕也那麼傷人。
那張冉像只鸚哥兒,一雙眼睛,鶻伶伶地儘是水光望著陶秋白道:「陶大哥,這嫂子酒量好的很呢,倒是你框我了。嫂子若是賞臉,就再喝一盅罷。」
起先,茹雲是認為張冉年輕不懂事的,礙著張充和的面子,無論如何也要幹了這些酒。可是如今看著張冉捧了滿滿的一杯酒,咧著一口雪白的牙齒說道:「嫂子,我再敬你一杯。」
茹雲也便馬上明白過來了,那是張冉故意要灌醉自個。秋白彎著身腰柔柔的叫道:「茹雲,若是不勝酒力,不要勉強,或者我替你代了這杯酒罷。」
「我先干三杯,表示敬意,妹妹請隨意好了。」秋白不由分說地一連便喝了三杯,一片酒暈把他整張臉都蓋了過去了。
他的額頭髮出了亮光,鼻尖上也冒出幾顆汗珠子來。張冉定定地望著秋白,端起了酒杯,在唇邊略略沾了一下。她眼見著秋白拈了一隻貴妃雞的肉翅予茹雲,又夾了一個雞頭來過酒。
這個時候,前頭台上的胡琴上了弦弓,戲正是到了高潮的時候。那樂師微微將頭一垂,一揚手,猛地一聲胡琴,便像拋線一般竄了起來,一段《驚夢》,奏得十分清脆嘹亮。
張冉又去託了一個朱紅茶盤進來,上面擱了只金色的鬥彩杯。
只見她一手撩了旗袍,在陶秋白跟前裝了醉態,東歪西倒的做出了種種身段,一個卧魚彎下身去,用嘴將那隻酒杯銜了起來,然後遞到了秋白跟前,學著台上的戲腔唱出了兩句:「陶大哥,人生在世,且自開懷那……」
那話里儘是風光旖旎,曖昧極了。茹雲見張冉,是有鬧性的意思,不過裝作不知情的模樣,別開頭去,看台上的戲。她倒是相信,這種情形,倒是不需要她替秋白來解圍的。
秋白接過張冉手中的酒,一飲而盡,直皺眉頭:「這酒味道不夠勁,你這些年,酒品倒是變差了。」
「是了,自打陶大哥離開軍校之後,再也沒有人陪我喝酒了。那旁的人,又哪裡有你懂得這樣多。」
張冉低聲說著,隨即睨了茹雲一眼,這話自然是說給茹雲聽的。倘若不是後來因為種種,她沒能追隨陶秋白去上海,恐怕如今秋白身邊的人,也不定就是她沈茹雲呢。
說到這裡,張冉想起秋白臨行回上海那一日。天空暗沉的發了紫,西邊漠漠的映著一塊烏青的亮光,太陽雖然已經沉下去了,路上總是車來車往,閃亮的車燈交叉射耀著傍晚。
她就陪著陶秋白在電車站靜靜坐著,等候車輛換班:「陶大哥,你若是回了上海,還會記得我么?」
那時的陶秋白並沒有說話,只是如往常那樣,面無波瀾地踏上了車子,直到電車鈴聲響起,緩緩開走了,他也沒有再回頭。張冉就這樣站在站子裡頭,絞著手,直到那輛電車消失在了眼線中。
「你離開軍校以後,我連著給你去了十多封信,可是一封也沒有回。我算著日子,又掛電話到你上海的住所,電話總是打不通的。後來,我看到了《申報》的報道,上海的局勢變動,我想你該是很忙的,因而才不會有什麼回信。現下說起來,我自個都覺著有些好笑,的。」
張冉的一雙眼睛像兩丸黑糖,在秋白臉上溜轉著。她這是裝醉,將心底的話都給說了出來。她實在是太過嫉妒沈茹雲了,憑什麼,她就做了陶大哥的妻子,還為他生兒育女呢?
陶秋白聽到這裡,顯然面上也有了一些不快。不過呷了一口茶,不緊不慢說道:「時候不早了,我與茹雲也該走了,這戲怕是看不完了,回頭還請代為向老師說一聲抱歉。」
「陶大哥,你真是個沒有心的男人。從前那番日子,就是塊石頭,也該捂熱了吧?難道你心裡就真的容不下我了么?」張冉一面心下暗自想著,那畫著眼膏的眼角,一行熱淚就盈滿了眼眶。
秋白起了身,頭也不轉地牽著茹雲的手出了包廂:「若是無事,你還是早些回去歇息罷,我看你也是醉的厲害呢。」
外面的空氣里早充滿了雨後的濕潤味道,茹雲被秋白拽著出了戲園子。經過門口的石欄旁邊的時候,她抬頭望去,她看見那片昏黃的路燈忽明忽暗地閃爍著,路階好似也跟著晦暗了起來。
台階上那十幾盆海棠,香氣卻比方才進來的時候寡淡了許多,像一陣濕霧似的,一下子飄散的沒了蹤影。
一陣汽車喇叭聲將茹雲的思緒拉回,她略略低頭看著,原來秋白早已在車上了。茹雲略微詫異:「這車子是哪裡來的?」
秋白笑笑:「不過方才同張家的人借的,等將你送回去,我再將車子還了便是。你今晚喝了太多酒了,我倒是怕旁人車子開不穩,你倒是還要覺得想吐呢。你也真是的,酒量不好,喝這樣多作什麼?」
茹雲心照不宣地笑笑,秋白看著是有些責怪的樣子,實則是在關心著他:「是了,我都是做母親的人了,竟然這樣不知道深淺,還輕易嘗試這花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