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插足
茹雲坐下之後忽然想起:「哎喲,來看人家的戲,怎麼倒忘了表示個支持的意思!」
她的神色中很有點不安,秋白倒是無所謂:「不說也罷,人來了,就算捧了他們的場,說得過去了。」
茹雲說:「到底是因著張老的緣故,想來多半也不會同咱們計較」想了一會兒,茹雲又說,「那個姓黃的,我看著有點陰陽怪氣。你注意到他手上那隻鑽戒了嗎?大得少見,憑他當鎮長的薪水,恐怕是買不起的。」
秋白微微一笑,表示明白。茹雲見秋白不準備多說,也就略略打量起了這戲園子來。
訴說是鎮上的戲園子,可是論起這裝潢來,那是比從前上海的劇院有過之而無不及。正廳里東一堆西一堆,錦簇綉叢一般,早坐滿了衣裙明艷的客人。
廳堂異常寬大,呈凸字形,是個中西合璧的款式。左半邊置著一堂軟墊沙發,右半邊置著一堂紫檀硬木桌椅,中間地板上卻隔著一張兩寸厚刷著二龍搶珠的大地毯。
包廂裡頭沙發兩長四短,對開圍著,黑絨底子灑滿了醉紅的海棠葉兒,中間一張長方矮几上擺了一隻兩尺高青天細瓷膽瓶,瓶里冒著一大蓬金骨紅肉的龍鬚菊。
右半邊八張紫檀椅子團團圍著一張嵌紋石桌面的八仙桌,桌上早布滿了各式的糖盒茶具。廳堂凸字尖端,也擺著六張一式的紅木靠椅,椅子三三分開,圈了個半圓,中間缺口處卻高高豎了一檔烏木架流雲蝙蝠鑲雲母片的屏風。
茹雲從上到下看著,這底下那些椅子上擱滿了鐃鈸琴弦,椅子前端有兩個木架,一個架著一隻小鼓,另一個卻齊齊的插了一排笙蕭管笛。廳堂里燈光輝煌,兩旁的座燈從地面斜射上來,照得一面大銅鑼金光閃爍。
就在茹雲微微出神的間隙,就見著包廂的帘子被人掀開了來。原來是張冉,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跟著進了包廂來:「方才我在前頭同熟識的叔伯打招呼,倒是來晚了,還望陶大哥莫要見怪。」
秋白點了個頭:「無礙的,我倒是不知曉,原來你們是送了包廂的票子,怕是感謝的很呢。」
張冉如若茹雲不在一班,親昵道:「剛才我還和黃鎮長聊天,這從前的程師傅第三次南下到上海在天宮第一台唱的是什麼戲,我從前好似是聽父親說過的,可是呢,這會子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你瞧,我的記性!真是糟糕呢。」
張冉說話的時候是帶著嬌嗔的口氣的,茹雲不過在一旁微微笑著,她並不著急開口說話。
秋白淡聲道:「你沒在上海看過,自然不曉得,不過茹雲該是記得的。」
秋白一面說,一面扭頭看著茹雲說道。
茹雲笑了笑:「是《遊園驚夢》吧,我記得我們是一道去看過的。」
「是呀,」秋白接嘴道,「從前程老闆盛名在外,這是他的弟子,想來也不會差許多的罷。」
「茹雲,你坐近一些。」陶秋白把自己的椅子讓了出來,將椅子上那張海綿椅墊挪挪正,將位置又挪近了一些。
茹雲知曉秋白的意思,就走到那張八仙桌端了一盅茉莉香片及一個四色糖盒來,她正要伸出手去接過那盅石榴紅的瓷杯,秋白卻低聲笑道:「小心燙了手,夫人。」
茹雲微微愣住,秋白私底下,倒是很少稱呼她為夫人的。顯然這是在給張冉看的,她想著,多半是秋白因著張冉說話故意冷落了自己,秋白便有些生了怒意。
果不其然,張冉方才還在笑著的一張臉,早已經有些嫉妒地漲紅了。心下不由得暗暗咬牙切齒,她到底是插不進這兩人之間么?
秋白攬過茹雲,然後打開了那個描金烏漆糖盒,佝下身去,雙手捧到茹雲面前,笑吟吟的望著茹雲,等她挑選。茹雲隨手抓了一把松瓤,秋白忙勸止道:「這個東西頂傷嗓子,你這幾日不是老說嗓子幹麼?我看你還是嘗顆蜜棗,潤潤喉吧。」
隨即,秋白便拈起一根牙籤挑了一枚蜜棗,遞給茹雲。
茹雲面上浮起一絲紅暈,將那枚蜜棗接了過來,塞到嘴裡,一陣沁甜的蜜味,果然十分甘芳。
「嫂子可愛看戲么?」張冉坐定后笑著問道。她說話時,身子總是微微傾斜過來,似有似無地望著陶秋白。
茹雲回過身去,看見她又露了一口白凈的牙齒來,燈光下,倒是照得瑩亮得很,還有種說不出的冷意。
「好久沒看了,」茹雲答道,她低下頭去,細細的啜了一口手裡那盅香片,「這到底是在外頭逃難呢,哪裡還顧得上看戲呢。這說起來,還是要托張老的福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再看上一場舒心的戲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