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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生情

  當天,茶館里的夥計給客人泡茶,揭開壺蓋,裡面被傳單塞得滿滿當當。偽市長辦公時間出去轉了一趟,回來發現抽屜里赫然躺著傳單!不敢吱聲,悄悄處理掉了。


  戲園子門口的傳單是跟海報貼在一起的,看見的人很多,傳到了日本人耳朵里,很讓他們發了一頓脾氣。結果他們自己又從碉堡的槍眼下面找到了塞進去的東西,氣得放狼狗出來好一陣嗅,到底也沒嗅出什麼名堂。


  最興奮的要數處州學校里的學生了,那天放學回家,一個個口袋裡神神秘秘揣著張紙頭,拿出來給爹看給娘看,識兩個字的家長嚇得臉都發白,趕緊搶過去點火燒掉。


  歷險的全部過程,邵氏兩姊妹都對茹雲守口如瓶。就連那天她們身上穿的衣服,手裡挎的小包,包袱里裝的棗糕,也都是找同事借來、湊來的。


  兩個人知道茹雲不喜歡她們去做這些殺頭掉腦袋的事,若是知道她們這次經歷了這樣危險的事情,只怕是下次再也不會找她們幫忙了。因而見了茹雲,她們不過風輕雲淡地事情說著溜過,這事情也便算是過了。


  那廂,邵家的三姑娘本就與呂平柏的女兒清如相識,她眉飛色舞地向清如細細描繪了她們一天中的所有故事。


  三姑娘的眼睛閃著亮光,鼻尖因興奮而滲出一層細微的汗珠,一排珍貝般的牙齒隨著兩片柔軟嘴唇的開合忽隱忽現,充滿那種年輕少女才有的生動而又稚氣的魅力。


  清如在一旁聽著,羨慕極了,心下想著,哪一天,她也要去辦這樣一件大事,這才不枉為錦雲人一場呢。


  這事情後來自然傳到了秋白耳中,他親自見了邵氏雙姝,無不誇讚,她們兩個真當聰慧,誰也沒教,卻是能做的天衣無縫,實在了得。


  游擊隊的人更是覺得姊妹倆是天生的革命料子,很快就把倆姊妹變成了地下抗日組織的一份子。


  日軍最近想出了新的點子,在錦雲四鄉實施分割封鎖,用竹籬笆隔出一塊塊「清鄉模範區」,在模範區里建立維持會,組織婦女慰問所,胡作非為,鬧得雞犬不寧,人心隍惶。


  為跟日軍針鋒相對,游擊隊在秋白的部隊里組織起了一支突擊隊,專門四處突擊去破壞封鎖線上的竹籬笆。


  任務來的很是突然,這一日,是劉虎親自找到了邵家二姑娘:「你回家準備準備,今晚就跟我出發。」


  邵家二姑娘覺得這是比發傳單要驚險和刺激得多的事情,心裡自然就很興奮。回家她也不敢對父母說起什麼,不過對妹妹悄悄說:「三妹,如果有一天我為國捐軀了,不能為父母親養老送終了,他們會不會生我的氣?」


  三姑娘當場啐了一口:「呸,二姐,瞎胡說八道什麼?等這戰爭停了,咱們總要找個好人家嫁出去,生兒育女這才是一輩子要做的事情。什麼捐軀不捐軀?若是給母親聽見了,又該跟咱們急了。」


  二姑娘知道,這是妹妹在心疼她,因而也不過笑著摸了摸三姑娘的頭,她最終決定沒把今天要出任務的事情告訴妹妹,幾乎是帶了一種甜蜜的悲壯,悄悄寫了一封慷慨激昂的遺書藏在枕頭底下,準備萬一自己回不來,家裡人好知道她的死因。


  吃過晚飯,二姑娘早早溜到劉虎那兒去等著。她特地偷換了她母親的一身黑衣黑褲,褲腿用黑布帶綁緊,腳上是一雙適合走路的帶襻的布鞋。劉虎笑她這身打扮像個守寡的小媳婦。


  二姑娘慌忙捂往他的嘴:「不能說不能說!你知道我要嫁的是誰?我的丈夫是誰?」


  劉虎愕然,自從他在上海犯下了糊塗事以後,再也便不敢妄想男女之事了。更何況,他一心就想著為秋白效忠彌補從前的過失,如今二姑娘這樣的開放姿態,倒是叫他一下有些愣住了。


  劉虎獃獃地抓住她兩隻細細的手腕,在胸前攏著。


  二姑娘望定他的眼睛,輕聲道:「你說這話,就是咒你自己。」


  劉虎和她對望,也輕聲道:「真的嗎?二姑娘,你說這話是真的嗎?」


  邵家二姑娘點頭:「是真的。」


  劉虎放開她,長嘆一口氣:「真盼望能有這一天啊,可是你不知道,我是個罪人,我曾經犯下了彌天大罪。這一輩子,我怕都是償還不清了。我只盼著哪一天,戰死沙場,也算是彌補我的過錯了。」


  邵家二姑娘剛要開口再想說點什麼,外面有了腳步聲,來集合的突擊隊員們陸續到了。一行人從鎮上魚貫出發,約摸是晚上九點來鍾。在鎮外的大路邊,按劉虎原先的計劃,兩個人組成一個小分隊,各自分頭行動。


  因為竹籬笆綿延好幾十里,需得一段一段拆毀,才能讓日軍修復起來更不容易。劉虎親自帶著二姑娘往南邊石橋方向去,那是日軍新近封鎖起來的一片村鎮。


  據說為修這竹籬笆,日軍強迫每家出五斗大米,出不起的人家,男人被強拉壯丁,女人就更慘了,簡直不是話語可以形容的了。


  有一個小村子集體反抗,日軍將全村老少趕到打穀場上架了機槍掃,之後又點一把火,將這個小村子夷為平地。那村子靠近錦雲鎮里,茹雲聽說這事後還對秋白拍著胸口說:「當初原本還想帶著緣君去那村子里呢,如若真的成了,今日還不知要遭什麼罪呢!」


  夜幕沉沉,只天際有一點微弱的星光。劉虎帶著二姑娘不敢走大路,兩個人貼著莊稼地里的小路磕磕絆絆走。劉虎在軍隊里呆得久了,走夜路已經駕輕就熟,能憑眼前明暗不同的變化分辨出哪是高坡哪是低坑。


  二姑娘不行,她被劉虎牢牢牽住一隻手,走得幾乎跟瞎子一樣吃力。明明是高坡,該提了腳尖的,結果她低了,被絆得猛然往前一衝;明明是低坑,該輕輕踩下去,她反將一隻腳高抬高落,弄得一個踉蹌,側身欲倒。


  她怎麼也搞不清地面上明暗差別所代表的特殊地勢,若不是劉虎緊緊抓著,怕是一百個跟斗也跌下來了。二姑娘又緊張又吃力,握在劉虎掌心裡的那隻手出了許多汗,變得粘濕而滑膩。


  二姑娘自己很不好意思,小聲說:「劉副官,瞧我成了你的累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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